“哥哥……”他喃喃着,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冰冷的恐惧与后知后觉的剧痛交织蔓延。兰烬早就安排了接应?他是什么时候计划的?那看似顺从的空洞之下,究竟隐藏了多少他不知晓的筹谋?还有萧衍……他竟敢!竟敢伤他哥哥!
一股暴戾的杀意冲上头顶,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王爷,这边!”一名黑影低声道,在一处岔路口引着他转向一条更为狭窄、气味也更腐朽的支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扇隐蔽的石门。黑影在门上有规律地敲击数下,石门缓缓滑开,一股带着霉味却相对干燥温暖的空气涌出。
门后是一间极其狭小的石室,仅能容纳数人,壁上挂着盏昏暗的油灯,映出角落里堆放的少许清水和干粮。
“此地暂时安全,请王爷稍作歇息,属下需出去查探情况,并与世子爷的人联络。”那黑影快速说道,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随即与另一人迅速退了出去,石门再次合拢,将君妄独自留在这方寸之地。
石室内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君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滑坐下去,玄色貂裘上沾满了泥污和不知是谁的血迹。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兰烬手腕冰凉的触感,和那快速划过的、代表【信我】的暗号。
信他?
事到如今,他还能信他什么?
信他步步为营,早已布下后手?信他将他推开,独自面对危险?还是信他那双沉寂眼眸下,从未熄灭过的、逃离与复仇的火焰?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排除在外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原来从头至尾,他都只是兰烬棋局上一枚……或许重要,却并非不可替代的棋子。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石室里回荡,充满了自嘲与绝望。他为了哥哥可以背叛父王,放弃唾手可得的皇权,可哥哥呢?哥哥的心里,可曾有一刻,真正有过他?
就在他被这黑暗念头吞噬之际,石门外再次传来约定的敲击声。
石门滑开,方才离开的黑影去而复返,身上又添了新伤,气息急促。他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王爷,”黑影单膝跪地,将东西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是世子爷命人拼死送出的……说是……务必要交到您手上。”
君妄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油布包裹。他几乎是抢了过来,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系绳。
油布之下,并非他预想中的信件或信物。
而是几块……已经冰冷僵硬、碎裂不堪,却依旧能看出是梅花形状的……糖饼。与他那日深夜送去偏殿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些更加粗糙,焦糊的地方更多,甚至沾染了点点暗褐色的、已然干涸的血迹。
糖饼之下,压着一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潦草虚弱,显然是仓促间用炭笔写就,甚至能看出笔划间的颤抖,却依旧带着兰烬特有的清峻风骨——
【欠你的糖。】
【活下去。】
寥寥六字,如同惊雷,在君妄脑海中轰然炸响!
欠你的糖……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那不仅仅是儿时西市的味道,更是他君妄笨拙而绝望的挽回!
活下去……
他不是棋子!他不是被利用完就舍弃的废物!在兰烬决意赴险,独自引开萧衍的最后一刻,他想的,是还他一块糖,是让他……活下去!
巨大的、混杂着无尽酸楚、悔恨、狂喜与撕心裂肺痛楚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君妄淹没!他死死攥着那几块染血的、冰冷的糖饼,仿佛要将其碾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血,滚烫地滴落在糖饼上。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傀儡,不是禁锢。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那个会掰开糖饼分给他、会在他害怕时点起一盏小灯、会在他犯错时无奈纵容的……活生生的哥哥!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用谎言和算计,将他逼至绝境!他用囚笼和伤害,将他推得更远!他甚至……差点亲手将他推向死亡!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从君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猛地将额头狠狠撞向冰冷的石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次,两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噬心的痛悔!
油灯的光晕剧烈摇晃,将他癫狂痛苦的影子投在壁上,扭曲变形。
许久,那令人心悸的撞击声才渐渐停歇。
君妄颓然瘫倒在地,额角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他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几块染血的糖饼,看着那六个字。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拿起其中一块最小的,带着血渍和泪痕的糖饼碎片,放入了口中。
冰冷,僵硬,带着焦苦和血腥的味道,在口中缓缓化开。
这是他此生,吃过最苦,也最……清醒的一颗糖。
他闭上眼,将剩余的糖饼和那张纸条,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重新用油布包好,贴身放入怀中,紧挨着心脏的位置。
再睁开眼时,那双赤红的眸子里,所有的疯狂、偏执、迷茫和痛苦,都沉淀了下去,化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却又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
他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
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挺拔,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又彻底重生。
哥哥,你让我活下去。
那你呢?
等着我。
这一次,换我来……找到你。
——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君妄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他指尖反复摩挲着怀中那油布包裹的轮廓,冰冷的糖饼与单薄的纸张,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照见了他所有不堪的愚蠢与悔恨。
“王爷。”石门再次无声滑开,那名浑身浴血的黑影去而复返,身上戾气未散,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外面情况不妙。萧衍的人正在全城搜捕,各处关卡都已封锁。我们与世子爷另一路接应的人……失去了联系。”
君妄猛地抬头,眼中那刚刚沉淀下去的赤红瞬间再次翻涌:“什么叫失去了联系?!”
“最后传回的消息,是他们引着追兵往城西乱葬岗方向去了……之后便再无音讯。”黑影的声音带着沉重,“萧衍动用了军中劲弩和猎犬,世子爷他……恐怕……”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城西乱葬岗,风雪夜,劲弩,猎犬……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几乎令人绝望的结局。
君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他眼前甚至浮现出兰烬被弩箭射穿、倒在雪地中鲜血淋漓的画面!
不!
不可能!
哥哥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脱身!他让自己活下去,他一定也……!
可万一呢?
万一那糖饼和字条,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他刚刚重建的心防再次濒临崩溃!
“找!”君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死……”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化作一阵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咳嗽。
他扶着石壁,咳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
“王爷,您冷静!”黑影急忙上前,“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萧衍布下天罗地网,就是在等您!”
“那你要我如何?!在这里等着吗?!等着给他收尸吗?!”君妄猛地挥开他,赤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他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存在的意义,他所有的偏执与疯狂,都系于兰烬一人之身。若那根线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或许……是真的会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黑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王爷,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一试。”
君妄猛地盯住他:“哪里?”
“柳府。”黑影吐出两个字,看到君妄瞬间骤变的脸色,快速解释道,“萧衍与柳文正并非铁板一块。世子爷手中握有柳文正通敌及与前朝勾结的铁证,柳文正比任何人都想先于萧衍找到世子爷,灭口夺证!世子爷若真能脱身,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反而最安全。他可能会利用柳文正与萧衍之间的矛盾,设法潜入柳府,寻找脱身或……反击的机会。”
柳文正……那个老狐狸!
君妄脑中飞速转动。是了,哥哥从揽星阁带出的东西,足以将柳文正置于死地。萧衍想要的是前朝遗泽和兰烬这个人,而柳文正,只想让那些秘密永远消失!哥哥定然也看清了这一点!
这是一步险棋,一步将自身置于两大势力夹缝中的绝命之棋!
但……这符合哥哥的风格。绝境之中,亦要搏一线生机,甚至……反戈一击!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在君妄死寂的心底点燃。
他必须去!
必须赶在萧衍之前,赶在柳文正下毒手之前,找到哥哥!
“备马!”君妄直起身,抹去唇边的血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犹豫和软弱的、近乎机器的冷静,“不,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接应。”
“王爷!您要独自去?!”黑影惊道。
“人多目标大。”君妄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将风帽拉起,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况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需要亲自去。
去确认他的安危。
去弥补他犯下的错。
去……把他带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那油布包裹的位置,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力量。然后,不再犹豫,转身,决绝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身影迅速融入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与深沉的夜色之中。
石室内,油灯的光芒跳跃了一下,将空荡的阴影拉得更长。
而远在风暴中心的柳府,高墙深院之内,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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