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看着他终于肯接受,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但那模仿来的“纯良”神态却维持得更好,甚至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
“好吃吗?”他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兰烬没有回答,只是咽下了口中的食物,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的目光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出城。”
这是他给出的条件,也是一场赌博。他要验证,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帝王脸上的“欣喜”微微一滞,眸底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掩饰下去。他似乎在权衡,最终,那模仿来的“少年气”褪去少许,属于帝王的深沉与掌控感重新浮现,但语气却放得缓和:
“好。朕带你出城。”
**出城的马车,行驶得平稳而缓慢。**
兰烬坐在车内,挑帘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久违的市井喧嚣、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要将这短暂的“自由”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帝王坐在他身侧,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兰烬身上,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着兰烬因看到街头杂耍而微微亮起的眼眸,看着他被小贩叫卖声吸引时侧耳倾听的专注,看着他鼻翼微动,悄悄追寻着空气中糖炒栗子香甜气息的小动作……
这些鲜活的神情,是他在那座冰冷宫殿里从未见过的。
帝王的心底,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有计谋得逞的快意,有将这只清冷凤鸟短暂握于掌心的满足,但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份“鲜活”的……异样触动。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条相对安静、却店铺林立的街巷。
“下去走走吧。”帝王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兰烬深吸一口气,率先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坚实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四处搜寻,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奇迹的发生。
帝王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看着兰烬略显急促的步伐和那双不断搜寻四周的、带着希冀与不安的眸子,心中冷笑,却并未点破。
他知道兰烬在找什么。
他在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
而他,很乐意陪他玩这场……绝望的游戏。
他会让兰烬亲眼确认,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另一个“君妄”。他,才是他唯一的主宰,唯一的归宿。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看似亲密,实则暗流汹涌。这趟出城,并非救赎的开始,而是通往更深渊的,又一步。
马车在一处较为宽敞的街口停下,并未引起过多注目。兰烬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踏上了久违的青石板路。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带着市井特有的、混杂着食物香气、尘土和人气儿的暖意,与他身上那件月白锦袍所带来的清冷感格格不入。
他身后,帝王君妄也缓步下车。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暗银竹叶纹的常服**,并未刻意遮掩容貌。然而,或许是自身气场过于独特沉凝,又或许是暗中随行的护卫早已隔开了人群,他所站之处,周遭的喧嚣竟自然而然地为之一静,形成一小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与兰烬站在一起,一墨一白,一沉郁一清冷,容颜皆属绝世,引得路人虽不敢直视,余光却不断瞥来,窃窃私语。
兰烬无暇顾及这些目光。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目光急切地扫过周围的一切:
左侧是热气腾腾的食摊,刚出笼的包子白胖诱人,油锅里翻腾的油条滋滋作响,糖炒栗子的甜香与麻辣汤底的辛香交织在一起,勾人食欲。
右侧是各色杂货与玩物摊子,色彩鲜艳的布匹、叮当作响的瓷器、栩栩如生的泥人面塑,还有卖艺的杂耍班子敲锣打鼓,引得阵阵喝彩。前方人流如织,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桂花糖~胭脂水粉~”,马车、行人、小轿穿梭不息,孩童举着风车嬉笑追逐而过。
这一切是如此鲜活、生动,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每一丝声响,每一种气味,都在冲击着兰烬被禁锢已久的感官,让他心潮起伏,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要融入这滚滚红尘,逃离身后那无形的枷锁。
“小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止住了他下意识想要奔向人群深处的脚步。
兰烬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帝王就站在他身侧,墨色的衣袖几乎与他的月白衣袖相触。那双凤眸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琉璃的浅褐色,却依旧深不见底,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略显激动和仓皇的模样。
“人多,别走散了。”帝王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被兰烬听清。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宣告所有权的平静。
这简短的触碰和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兰烬刚刚升腾起的那点虚幻的希望。他猛地甩开那只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十足的抗拒。
帝王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负于身后。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只是那眸光,似乎又沉郁了几分。
“想看看什么?”他转而问道,目光扫过喧闹的街市,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耐心陪伴友人出游的寻常公子,“那边有卖西域来的琉璃盏,或是去听听书?”
他在模仿。模仿一种寻常的、甚至带着点体贴的同行者姿态。可他那过于出色的容貌,过于沉静的气质,以及那双永远带着疏离与掌控意味的眼睛,都让这“模仿”显得格外突兀和……令人不适。
兰烬抿紧唇,不再看他,也不回答,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继续向前走去。他不再试图奔跑,脚步却比刚才沉重了许多。他知道,所谓的“出城”,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更热闹的牢笼。看守他的人,依旧如影随形。
他停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看着手艺人用熬化的糖浆飞快地勾勒出飞鸟走兽的形状。那晶莹剔透的黄色,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帝王也停下脚步,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那些糖人上,并未看兰烬,却仿佛对他的每一个反应都了然于胸。
“手艺不错。”他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人,见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客人驻足,连忙笑着招呼:“二位公子,捏个糖人吧?瞧这位白衣公子俊得像画儿里的仙君似的,给您捏个您自己的模样?”
帝王闻言,目光终于转向兰烬,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戏谑的探究,仿佛在问:“你想要一个‘自己’吗?”
兰烬只觉得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将他困于牢笼,如今连这街边的玩物,也要打上他的烙印,成为取悦这帝王的工具吗?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糖人,径直朝着前方更拥挤的人流走去,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冲动,想要将自己淹没在这世俗的喧嚣里,哪怕只有片刻,能摆脱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帝王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并未立刻跟上。他站在原地,墨色的身影在熙攘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寂。阳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无人能懂的静谧。
他抬手,对那糖人摊主随意指了一个造型简单的飞燕。
“要这个。”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然后,他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再次跟上了前方那道倔强而单薄的月白身影。热闹是他们的,他与他,只是这红尘俗世里,一对貌合神离、困于无形枷锁中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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