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谵妄间

也许……也许并没有人听见?

然而,这份侥幸心理并未持续多久。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他再次被高热拖入昏沉混乱的漩涡,意识模糊之际,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停驻。

不是送饭的那个小太监轻浮琐碎的步子,也不是行刑狱卒那种沉重而目的明确的步伐。这个脚步声更稳,更谨慎,带着一种观察和记录的意味。

一双穿着官靴的脚停在栅栏外。来人并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里面囚犯的状况。

秦彬在半昏半醒中,隐约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游走。他想保持警惕,想伪装,但高烧彻底剥夺了他对身体和表情的控制力。

他只能无力地蜷缩着,偶尔因为痛苦而发出极轻微的呻吟或不受控制的颤抖。

门外的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向着甬道另一端——很可能是狱吏值守记录的地方——走去。

秦彬在混沌中,隐隐感觉到一种不安。那个人……是来做什么的?只是例行巡查?还是……听到了什么?

他想思考,但高热的浪潮再次汹涌而来,轻而易举地淹没了那点微弱的不安。他又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幻境之中,时而是母亲温暖的怀抱,时而是周澹然那双冰冷审视的凤眸,时而是陆承恩那张带着狞笑的脸……

他不知道,那个离去的脚步声,正走向值班的典狱文书处。一个冷静平板的声音正在低声汇报:“……丙字柒号房,罪奴秦彬,高烧谵语,时有含糊呓语,似涉及‘冤’字……记录否?”

高热如同跗骨之蛆,持续地焚烧着秦彬的躯体和神智。

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一种半昏迷的、混乱痛苦的状态中,时间感彻底消失,只能在短暂的、相对清醒的间隙,凭借身体痛苦的细微变化和牢门外偶尔传来的、规律性的送食动静,模糊地推断又熬过了一轮昼夜。

那点馊粥和冷水,与其说是维持生命,不如说只是吊着他一口气,不让这具还有用处的皮囊过早地腐烂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背部的伤口在高温和污秽的环境下,毫无疑问地恶化了,博动性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和持续,甚至能感觉到有粘稠的液体渗出,将本就板结的衣物进一步粘在伤口上,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可能带来撕扯般的剧痛。

呼吸依旧灼热困难,咳嗽变得更加频繁,尽管他极力压抑,那沉闷而痛苦的声音依旧会在死寂的牢房里响起,每一次都震得他胸腔欲裂,头晕眼花。

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烂掉、烧死在这间冰冷石牢的角落里时,熟悉的、沉重的脚步声又一次在甬道中响起。

而且,这一次,脚步声直接停在了他的牢门外。

铁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

刺目的、相较于牢内昏暗光线显得过分明亮的光线涌入,让秦彬下意识地紧闭了一下刺痛的眼睛。

两名狱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冷漠而粗暴的样子。

“起来!还能动吗?”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喝道,语气里没有丝毫对待病人的怜悯。

秦彬试图移动,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稍微一动便是全身的剧痛和高热带来的眩晕。他挣扎了一下,竟没能立刻站起来。

狱卒显然没有耐心等待。两人上前,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一左一右,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动作不可避免地狠狠摩擦到背部的伤口,剧痛让他瞬间闷哼出声,额头上渗出大量虚弱的冷汗。他被半拖半架着,带离了这间充斥着他痛苦、绝望和濒死气息的囚室。

他们并没有走向水刑室,也没有去往其他讯问房,而是沿着甬道,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越往外走,光线越亮,虽然依旧昏暗,但已不再是地底那纯粹依赖火把的幽光。

冰冷的、新鲜的空气隐隐约约地渗入进来,虽然依旧混杂着狱中固有的污浊气味,却让秦彬灼痛的肺部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的刺激。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这是……要放了他?不,绝无可能。

那么,是周澹然终于失去了耐心,要将他拖去某个角落秘密处决?还是……又一次新的、不同形式的觐见或折磨?

未知带来的恐惧,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极度不适。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试图从狱卒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但一无所获。

他们拖着他,走过了最后一段向上的石阶,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刹那间,虽然并非户外,但相较于地底牢狱,已然明亮了数倍的光线涌来,让他再次不适地眯起了眼睛。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阴冷,却不再那么污浊憋闷。

他们似乎处在诏狱的某个地面交接区域。

而前方,那个负手而立、身着麒麟服的身影,赫然便是陆承恩。

陆承恩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上下扫视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浑身散发着病热和污秽气息、狼狈不堪的秦彬。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残忍的满意。

“看来,这几日的‘静思’,颇有成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在这相对开阔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陛下仁德,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愿你这身硬骨头,还没被彻底泡软。”

他挥了挥手。

两名狱卒会意,架着秦彬,并非走向出口,而是转向另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更干净,两侧甚至有油灯照明,尽头是一间看起来像是临时羁押或准备室的房间。

里面已经备好了一桶冷水——依旧是冰冷的,但至少看起来清澈许多,以及一套干净的、但依旧是罪奴规制的赭色粗布衣物。

“收拾干净些。”陆承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别这副鬼样子再去污了陛下的眼。”

说完,他并未停留,转身离开了。

秦彬被扔在冷水和衣物前。两名狱卒守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寒意。高热中的身体接触到相对清新的空气,反而激起一阵更剧烈的寒战。

他看着那桶冷水,又看了看那套干净的衣物,心中没有丝毫庆幸,只有更深的、沉甸甸的疑虑和不安。

周澹然……再次召见?

在经历了诏狱这几日的“磋磨”之后,在他几乎奄奄一息、神智都不甚清醒的时刻?

这一次,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艰难地、用颤抖的手,伸向那桶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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