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彬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下颚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能从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陛下……恕罪……”
“恕罪?”周澹然猛地甩开他,仿佛沾染了什么污秽般,取过一旁太监战战兢兢递上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李德全。”
一直屏息守在殿外的太监总管连滚爬爬地进来,扑跪在地:“奴才在!”
“看来,秦公子是忘了宫里的规矩。”周澹然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带下去。就在殿外庭中,让他好生‘回想回想’。让宫里的人都看着,御前失仪,是个什么下场。”
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广场,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刺目的光。
寒风卷过空旷的庭院,吹起零星雪沫,也吹动了广场四周悄然聚集的、越来越多宫人的衣角。
消息像插了翅膀,飞遍宫闱。那个曾惊才绝艳、如今跌落泥淖的秦家公子,又一次触怒了天颜,即将在御前庭中受刑。
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麻木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网中央是那个被强行按倒在冰冷地面上的单薄身影。
秦彬被两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押着,跪伏在坚硬的石板上。赭色的罪奴服在恢弘的宫殿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雪地上的一滩污血。
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烙铁般烫在他的背上,能听到周围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种公开的羞辱,远比私下的杖责更令人绝望,它旨在彻底碾碎一个人的尊严。
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高声宣唱着秦彬的“罪状”——御前失仪,污损奏章,大不敬。
每一条,都足以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执行庭杖的是两名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力士,手持沉重的朱漆水火棍。他们得到的是皇帝“好生伺候”的暗示和李德全“务必深刻”的眼神。
“啪!”
第一棍落下,沉重而闷实,击打在腰臀之间。剧烈的疼痛猛地炸开,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筋骨。
秦彬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牙关瞬间咬紧,舌尖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
“啪!啪!”
第二棍,第三棍接连落下,节奏冷酷而均匀。
每一下都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皮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疼痛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
额角的冷汗瞬间沁出,汇聚成滴,沿着他紧绷的颌线滑落,砸在身下的石板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他死死咬着牙,手指蜷缩,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另一处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维持那可悲的、仅剩的清醒。不能出声,不能示弱,更不能求饶。
这是他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便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周围的窃窃私语消失了,只剩下棍棒落在□□上的单调而可怕的声音,以及寒风吹过庭院的呜咽。
一些胆小的宫女早已别开脸,或低下头,不忍再看。
云舒躲在远处廊柱的阴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看着那个曾经清朗如月、如今却在杖下辗转的身影,只觉得心如刀绞。
瑞王周沐辰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廊下,披着厚厚的貂裘,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闲适,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只有偶尔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那略略收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情绪。
林阁老恰于此时奉召入宫议事,途经此处,见此情景,脚步猛地一顿。
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庭中受刑的秦彬,又望了一眼紧闭的乾清宫殿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离开,背影竟有些佝偻。
“啪!啪!啪!”
杖责还在继续。
秦彬的意识开始模糊,疼痛似乎已经麻木,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能感觉到身后早已皮开肉绽,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衣物,粘稠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落杖都带起新的血肉。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乾清宫那扇沉重的殿门,忽然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里,是一角玄黑的龙袍,和一双深不见底、冷若寒星的眼眸。
周澹然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庭中的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快意,也无怜悯,如同在看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他的目光穿过寒冷的空气,精准地捕捉到秦彬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却仍死死压抑的侧脸,捕捉到他咬破的嘴唇,捕捉到他身下那渐渐洇开的、触目惊心的暗红。
那目光停留了短短一瞬。
然后,殿门悄无声息地重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仿佛帝王的惊鸿一瞥,只是为了确认这惩戒的“成效”。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与侮辱。
秦彬在意识涣散的边缘,莫名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竟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数杖,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李德全终于抬了抬手。
力士停了下来。
秦彬瘫软在冰冷的石板上,气息微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鲜血在他身下漫开一小滩,红得刺眼。
“陛下开恩,暂且记下余下的。”李德全尖声道,“拖下去!好生看管,别污了宫里的地!”
两名侍卫上前,粗暴地将秦彬架起。
他的头无力地垂下,双腿拖在地上,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离了这片浸满屈辱与痛苦的广场。
寒风依旧,吹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寒意与恐惧。
秦彬是被扔回那间乾西五所偏僻小院角落的庑房里的。
身体砸在冷硬的板铺上,牵动了身后的伤,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却又顽强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门外落锁的“咔哒”声清晰传来,随后,脚步声渐远,世界重归死寂。
黑暗如同潮水,温柔却又冰冷地包裹住他。
他趴在粗糙的被褥上,一动也不能动。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背臀处的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血腥气混杂着尘土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残酷。
额头的冷汗早已变得冰冷,粘湿了散乱的鬓发。
屈辱感并未随着刑罚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深地钻入骨髓。
周澹然那冰冷的目光,李德全那尖刻的嗓音,围观者那些形形色色的眼神……
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紧闭的眼前晃动。公开的庭杖,摧毁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将他仅存的一点体面,彻底剥蚀殆尽。
他死死咬着牙关,将脸埋入带着霉味的褥子里,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无助与愤怒。指甲深深抠进木板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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