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殿。
“扶英胆子大、人也聪明。”太后垂首做着香篆,声音平静:“居然敢让皇后替你办事。居然也能让皇后心甘情愿。”
江扶英觉得这位大娘娘是要警醒自己,便顺从地低下头,默默跟上太后的节奏,也安静压起了香灰:“办学堂,是娘娘心怀天下,也是娘娘孝敬您的缘故。”
“哦?怎么这样说?”太后依旧不抬头。
江扶英小心翼翼地看了太后一眼:“皇后娘娘向妾身说过,官家甫登基时您便想要开办学堂、普及教育,只是顾虑颇多,才不得不向后延期。”
太后唇角带笑,不急不缓地平香灰:“皇后待扶英真诚,什么都告诉你。”江扶英抿唇,许是屋内地龙太足,后背都冒出汗来:“……妾身对娘娘亦不敢有所隐瞒。”
“你也瞒不了她。她想要知道什么,就是拼了命也要明白。扶英和皇后很像,想要什么,便会努力去争取什么。”江扶英听不出太后的语气,这位说什么都是一个平淡的调子:“这很好。”
“……妾身惶恐。”江扶英被她的一句“很好”吓到,手上发颤,香灰都飞了一小片。
太后这时候终于看她了,眼里不解:“你很害怕?”
江扶英闻言更怕了,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妾身承认自己是有利用皇后娘娘的心思,可妾身绝不会害娘娘。既仰赖娘娘办了自己的事,妾身自然也会帮娘娘办事。说通俗点,妾身和娘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日后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会努力保全她的……”
太后这下是真愣了。她对江扶英说的这几句只是感慨,并没有别的意思。活了这几十年,她基本没怎么动过脑子,谁能想到年纪大了,身边反而来了一个聪明鬼。
“扶英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太后忍俊不禁,“吾只在初见时试探过你,从此往后都是把你当家中小辈看待的。既然是家里人,又怎么会时时刻刻地确定心意?”
“啊?”江夫人茫然抬头看向她:“娘娘,我……”
“别怕,若你愿意,便唤吾一声大娘娘吧。”太后笑意温和,“你是个好孩子,愿意陪在蕴珠身边,吾很放心。”
太后堵住了江扶英的话,顺道也安了她的心。
江扶英愣了愣,她脑子一转便想明白称呼转变带来的好处,便忍不住笑起来:“是,大娘娘。”
江扶英心里高兴,直到见了贺蕴珠还是停不下笑,贺蕴珠拈了个梅子入口:“你笑什么?大娘娘给你封诰命了?”
太后翻过一页《易经》,为江扶英解围:“扶英是在笑你有个姐姐了。”贺蕴珠咽下梅子,她不解:“我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江扶英清清嗓子:“娘娘,在这儿呢。”贺蕴珠皱眉看过去:“就你?”
江扶英笑眯眯:“对啊,就是我。”贺蕴珠嘴角压下:“……那也行吧。”她顿了顿:“太后义女可封长公主,但如此一来,慕御史便成了驸马都尉,御史之职便担不得了。”
太后瞥贺蕴珠一眼,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江扶英倒是还在笑:“长公主确实好,可到底也成了个靶子,做什么都有文官谏臣盯着。若大娘娘真疼我,平日多教教我就最好,公不公主不重要。”
“难为你懂事。最近要过年,宫外事也多,不能常常召你入宫。等开了春,吾在慈宁殿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便能常常来住了。”太后笑了笑,“刚好,你也劝劝皇后,性子太烈不好。过刚则易折。”
“扶英明白。”江扶英朝一脸不服的贺蕴珠眨眨眼,得意洋洋。贺蕴珠瞪她,做口型:“放肆。”
“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在我这儿呆着了,我这儿没什么好玩的,你们出去逛逛。”太后摆摆手,“小姑娘就要多动弹动弹。”
“江扶英,你这回是给大娘娘下了什么**汤?”贺蕴珠心里纳闷,一回到坤宁殿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声,“大娘娘也不是爱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啊。”
其实江扶英自己也不怎么明白,她叹口气:“可能是妾身实在讨人喜欢吧。”贺蕴珠无语:“对,您多讨人喜欢了。”
“不过说起来还没问你,你是怎么让官家下旨的?”江扶英好奇问道:“他很听你的话吗?”
贺蕴珠托腮:“倒也没有非常听话。至于怎么让他下旨……当然是吹枕头风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江扶英震惊:“枕头风?你、你不是喜欢慕御史吗?那你怎么还能狠得下心来和官家吹枕头风?”
“我确实是喜欢澈之。”贺蕴珠点头,无所谓道:“但喜欢是喜欢,日常是日常,情爱和**更是两码事。与其为难自己,不如主动享受。”
江扶英睁大双眼,深受震撼。
不是说古人封建的么……她怎么觉得自己比贺蕴珠封建多了?
“扶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好?”贺蕴珠给自己斟了一盏茶,“嘴上说爱,身子却不愿为他守贞。”
“哪里不好?我刚刚只是惊到了。”江扶英也反应过来,她认真道:“爱这东西本就不是看身体的,两人心里有彼此就是最好。再说了,你是皇后,贞洁这东西你也守不住呀。他身份在那里摆着,你也没办法。拒绝不了,那好好享受也不错。”
贺蕴珠垂眸,“我身边人都说这般做没什么,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澈之……扶英,他近来如何?”
江扶英不假思索:“哦,很干净,你放心。”
贺蕴珠咳了咳,“青天白日的,你好歹也隐晦些。”
江扶英笑了:“这有什么,你的四个静姑娘都在外面守着呢。你且放心,我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自守的男子。诶,你知道吗?有一回赴宴,他身旁的斟酒女使实在漂亮,我不过是看了一眼,他就吓得打翻了酒盏。事后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她说完,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贺蕴珠果然皱眉:“他做什么了?还不让你告诉我?”江扶英点头笑了:“御史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怕你吃醋。”
“……我哪有这么小气。”贺蕴珠没好气地喝茶。江扶英笑得更厉害:“还说不小气?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觉得你们两个很相配。你爱吃醋,他偏偏洁身自好;你嘴上大胆做事洒脱,他是嘴上窝囊净惹死罪……”
贺蕴珠被她说得羞红一张脸,登时要去扭她:“江扶英!你胡说什么呢?”江扶英反应快得很,连忙躲开:“你要是不爱听这句,那我说你们不配好不好?”
“不好!”贺蕴珠更气了,“你信不信我打你?”江扶英几乎笑弯腰:“那你来打呗,搞得我不会打架似的。我这么乖呀?难道还站着任你打?”
两人正满屋子一个跑一个追,谁知这时殿门无声被打开,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内殿。贺蕴珠追人一时不察,便直接撞进了来人怀里。
贺蕴珠笑着抬头,看清来人时面色骤然变白,赵淮宴本为她的“投怀送抱”欣喜,发现怀中人神色大变后,嘴角转瞬一压。
江扶英看到冷脸的赵淮宴马上不笑了,她连忙站定,在对方把眼神望过来时心跳一停。那一瞬,她甚至有点软了腿。
心跳在狂飙,江扶英垂脸行礼,把惊慌之色全部遮住:“妾身见过官家。”
“江夫人请起,怎么都不抬头?”赵淮宴心里本就有疑惑,他把贺蕴珠扶正揽进怀里,紧盯江扶英。
贺蕴珠不怕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可江扶英必是怕的。
“妾身方才与娘娘打闹,恐面上妆花了,羞于面圣。”江扶英抿唇,鬓发间的流苏都绕着打了结。四下安静,殿内殿外都没有一丝声响,平白地让人心慌。
赵淮宴平静如水,俯视着她:“无妨。江夫人,抬头。”
江扶英闭眼一瞬,再次睁开双眼时面色已经安然,她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抬起脸。
看她顺从,赵淮宴嘴角上扬,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方才江夫人在和皇后说什么呢?怎么就这样高兴?”
“妾身惶恐。”江扶英面带难色。贺蕴珠皱眉,想要挣扎,却被赵淮宴一把按住:“无妨,有话直说。”
江扶英羞愧难当:“是妾身近来爱首饰……不过宫外的工匠怎么能和宫内相比?是以,妾身跟娘娘说想要她的一支碧玺宝石花步摇,娘娘仁善答应了;可偏偏妾身一时贪了心,又想要娘娘的大珍珠。娘娘说妾不要面皮,然后就追着闹起来了……妾身知道此举不合妇德,又是僭越,有藐视皇家之嫌,官家、官家恕罪。”
她连忙蹲下福身,低下头来,面上都是对皇帝撒谎的惊恐,眼皮子都在抖。
贺蕴珠心里松了口气。
簪子她有,大珍珠她也有,“不要面皮”也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多半稳了。
赵淮宴心里并不完全相信,但江扶英这几日确实也在珍宝阁打了不少首饰,正好能和她的话对上。
“原来如此。”他笑了笑,“夫人的簪子乱了,静好——为江夫人重新梳妆。”他微微放大声音,嘴唇惨白的静好悄声走入殿中,“是,奴遵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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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青天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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