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逐渐消逝，贺蕴珠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不过，多提往事也无益。——扶英，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江扶英眼中的笑意还没来得及离开，她的语气还算轻快:“我小时候吧？嗯……大概是看一些与学习无关的闲书，或者看看电视动画片。”
慕澈之有点不解，一句“何为电视动画片”卡在喉咙被贺蕴珠压下。她按着身旁的男子的手，看似了然地点点头。
慕澈之微愣，眼神望向她:珠珠，你知道电视动画片吗？
贺蕴珠稍稍一偏脑袋:不知道啊。但这并不妨碍我附和她。
“那你喜欢看哪些电视动画片呢？”贺蕴珠不懂，但她依旧这样问。毕竟没有只让人家听、不让人家说的道理。
江扶英噗嗤笑出声来:“蕴珠，你知道什么是动画片吗？”
贺蕴珠认真地想了想:“动画片么……顾名思义，便是会动的画儿？至于这个片，是连成一片的意思吗？”
江扶英看她一脸思索的模样心中更加柔软，顺从十足的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真聪明。”
听了她的夸，贺蕴珠忍不住泄出几分得意。她边抿嘴笑，边把慕澈之剥好的桔肉分给她吃。江扶英没动弹:“你吃你的，我自己剥就好。”
贺蕴珠不容拒绝地把果肉送她嘴里:“一家人，客气个什么？乖，直接吃。”
“娘娘，江夫人，璿宁小长公主来了。”几人话聊一半，静好轻轻走入内室，语气中隐隐带着为难。
贺蕴珠倒不显得惊慌，镇定自若:“外头冷，把小公主请进来吧。她又没见过慕澈之，怕什么。”江扶英无言，只默默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敬佩。
慕澈之在贺蕴珠开口时就自觉地站起身来，真的如寻常内臣般站在角落，安静地仿佛一个影子。
赵曦禾从容踏入内殿，任由静好卸下肩上披风，未语先笑:“好久不见江姐姐了，姐姐可安好？”
“你放心，都好。”
赵曦禾坐下不久，便唤身边内臣:“濯之，我要和嫂嫂、江姐姐聊天，你先带着其他姐姐们下去吧。”她目光随意扫过，又朝角落的慕澈之抬抬下巴:“这个内臣也一块儿带走吧。”
乍然被点名，慕澈之仍不改坦然，按规矩躬下身子:“臣遵旨。”
外殿的温度要比内室低一些，却也刚好能够让神智更加清醒。李濯之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男人，心中微微疑惑。
皇后娘娘向来是不喜欢内臣伺候的，听说从前坤宁殿里一水儿的都是姑娘家。李濯之一直跟着赵曦禾，也算是坤宁殿的常客，但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儿看到内臣。
心中的好奇驱使他抬起双眼，看清那人正脸时，李濯之愣住:“慕大人？”
他生性谨慎，关键时刻声音始终放得轻。
慕澈之身形一顿。既然被人认了出来，他便没有刻意遮掩，向李濯之颔首致意:“李殿头。”
李濯之怔住:“……您认得我？”
“从前整理卷宗时手下缺人，当日殿头来帮了忙。”慕澈之记性不错，对于格外聪明利落的人更是印象深刻。
李濯之没想到会是这个问答:“……您居然还记得。”
“殿头非池中物，我自然记得。”慕澈之笑了笑，转而想到去年他的表现，瞬时明白了眼前人的复杂内心，说话又顿了几瞬:“人贵自重。殿头若自知金玉质，便无需为外人言语所扰。”
旁人如何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如何看自己。慕澈之就甚少把旁人的话放心上——别人算个什么？能定他生死还是能予他财权？
若没什么用，便没听的必要。
李濯之抿唇，低下头来:“大人说的是。”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说为何慕澈之会在这特殊时期出现在坤宁殿；比如说为何慕澈之一个天之骄子会坦然自得地行内臣之礼；又比如说，慕澈之为何还对娘娘念念不忘。
但他全部压在了深处，没有多问半个字，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与身边人共看窗外风雪飞舞。
＊
冬日的时光仿佛过得格外快，转眼间，除夕便到了。
静心阁中，温暖如春。
“称病告假真真是件绝妙的事，”王宓嘴角含着抹怡然快活的笑，“官家娘娘这方面倒挺松，说什么应什么。不像我家里，每次宴饮集会都要人人到场，晚了都要训人。”
王祯垂眉看书，轻轻翻过一页山海人物志:“大家大族，在所难免。不过以你的性子，在那儿呆着很难过吧？”
“不只是我，我爹爹、我娘亲都不喜欢这些规矩，所以我们常年都是在外面过的。”王宓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小橘子，语气闲适自在，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入宫前一年的除夕时，我们在江南扬州的瘦西湖看雪。瘦西湖冬日也可漂亮了，湖面上浮着很浅的冰雪，一眨眼就不见了白色。脊兽、飞椽、勾头瓦上都是雪白雪白的，又像水晶又像棉花，和梦里的景色一模一样……”
不知何时，王祯已经放下了书本，专心听她讲话。
“日后若有机会，我定是要和你一起去一趟的。”直到口干舌燥，王宓才停了嘴，意犹未尽:“你平日里总看这些东西，是不是也很想去亲眼见见真的？”
“哪能这么容易呢？既成了后宫娘子，便没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好事了。”
听完她的话，王祯只是平静地笑笑，并没有当真。她这一生走过的路实在太少，所以便格外喜欢看书。哪怕不能行万里路，王祯也要读过万卷书，好歹不虚人生此行。
“我是说真的。未来那么那么长，你怎么知道咱们出不去呢？到时候，扬州瘦西湖、洞庭湖光色、泰山日出景……我都会带你看的。”王宓是纯正的理想主义者，她自知如今处境，但从不觉得人生就此定型。
二王的理念虽有冲突，却从未起过争执。王祯听了这番堪称天方夜谭的畅享，眼中笑意更加温柔:“好啊，我等那天。”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祯动作一滞，转而侧脸看向云雾:“云雾，烦你去把我的如意结拿来，放在妆奁最里的那个。”
云雾讶然，却没什么犹豫地做了。
“如意结？这是做什么的？保平安吗？”王宓接过那枚小扣，好奇地翻看。
王祯轻颔首:“嗯，保平安用的，随身带着吧。”她顿了顿，又道:“我身上也带了枚，很有用。”
“是一对儿吗？是一对的话我就带，不然不要。”王宓故意闹她。王祯也故意不理她，嘴角微微上扬，拿起自己的山海志看。
王宓不高兴，轻轻拉她衣袖:“别看了好不好？陪我聊聊天嘛。”
“想聊什么？你说，我听。”王祯无奈叹气，笑着放下书本。
王宓下意识扫了眼四周，确定身边都是自己人后才靠近她小声道:“皇后娘娘又被那群谏官弹劾了，还有官家，也顺带着被骂了。这个你知道吗？”
王祯点头，颇有隐晦的嫌弃。她压低声音:“这档子事谁不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群言官大臣们最想留下铁谏名声，自然要不遗余力地进言，生怕少骂一个人就成全不了自己的好名声。”
纵然王祯是个好脾气，但说起令自己不齿的人，语气还是很差。
“生日宴靡费些又能怎么样，咱们一群人看个戏听个曲更没什么，非要揪着后宫女人的事说个不停。怎么，咱们看戏听曲，还能把国朝看没了吗？真以为南陈是因为□□花亡的？”
王宓心里生气，面上撇嘴，“前朝事只会更加肮脏奢靡，他们也配对我们指指点点的？自己少搜刮点民脂民膏，这世上就没有乞丐了。”
王宓最恶心他们，自己当年入宫，就是因为王家里有太多这种人。明明自身占有最多的好处，还日日拿着清正牌坊指责他人、让别人受委屈。
“他们自然是不配为人的，你别太生气，对身子不好。”蓝衣女子伸手，温柔地抚她后背，“不值当的，昂。”
王宓越想越气，抱肩皱眉，冷冷一哼。
王祯噗嗤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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