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顿悟

年轻人站起来了,竹篓带子摇摇摆摆,踩过草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三步远处停下。

小六听见一道很僵硬的声音。

“先前妄言,实是歉疚,郎君若不嫌弃,些许山中野物,聊表心意。”

……语气是淡的,声调是平的,就很不情愿的样子。

小六假装镇定地收回余光,跺跺脚掸掸灰尘整整衣领,然后才转过身。两个嘴角往上拉,口里说着多谢多谢岂敢岂敢,一只手伸长了去提竹篓。

这竹篓怎么有股暗劲儿?

不对,是拉着竹篓的人硬不撒手。

黑衣年轻人专注地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能抓多少抓多少,背篓不能给你。”

……好小气。

小六脸上一红。

这什么屁话!说得跟她贪人家竹篓一样,她一个月的薪俸能买五十个竹篓!

她躲开那人目光偷着撇撇嘴,然后探头看了一眼竹篓,刚摘下的蘑菇还带着星星点点泥巴,个个都像一把小伞,伞盖土褐伞柄乳白。

在山里“野物”大概俯拾即是,所以它们没有得到多精细的照看,全七仰八叉滚在竹篓里。

每个蘑菇长得都不太一样,规规矩矩的也有,奇形怪状的也有,但都是嫩嫩的,长着细小的茸毛,指甲一掐就能出水。

小六悄悄掀一下眼皮,轻轻地扫一眼黑衣年轻人——就是这人真不会说话,白长了一张嘴。

但凡她是个哑巴,朋友肯定比现在多!

远远看去,那阿嫂还站在树下,正低头清理衣上的泥土。

是了,她不是修行之人,对目光自然不像他们这般敏感,没有回应真是太正常了。

出神间,一个光滑的东西碰了碰她手背。

小六一惊之下伸手就抓,薄薄的竹块在她触碰到的前一秒被扔在地上,直插进土里,只留了头茬露在空中。

黑衣年轻人臭着脸,把竹篓又往她面前递了递,还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

……神气什么嘛。

小六心里不忿,流露到脸上,那双秀气的眉毛就轻轻抬高了一寸。

她之前挺怕这人,但兴许是黑衣年轻人刚才在阿嫂面前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乖顺,小六竟然找到了点熟悉感。

——噢,怕阿姊嘛。她邻居家的王三也怕阿姊,那人十多岁了还拖着鼻涕在大街上乱走呢,偏生他长得壮,力气大,旁人都是翻个白眼躲着走,只有他阿姊才吼得住他。

珠玉在前,就算黑衣年轻人看起来又冷又厉,小六心里那点惧怕也顿时消了不少,她两只手抓进竹篓。

“哼……”

其实还是有点怕,这声哼起势很足,尾音却飘飘忽忽,惹黑衣年轻人看她一眼,目光利得跟刀子一样。

小六手一抖,捧得满满当当的蘑菇哗啦啦从指缝间滑下去,只拿了几个出来。

“好了?”

小屁孩声音哆哆嗦嗦,“好了。”

济安不满。

怎么,她会吃人?

济安指了指这小侍卫的衣摆,结果人摸不着头脑,倒去看自己衣服是不是皱了。

她真就闷不作声地等着,一直等到小侍卫终于反应过来掀起前衣摆,仰起脸对她不好意思地笑,她才把竹篓提起来,翻过口咕噜咕噜地倒。

“够了够了!”小侍卫胆子很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不怕人了,声音叽叽喳喳的,“多谢你呀多谢你,不要倒了,我们拿多了你们晚上怎么办呀?”

济安面无表情把竹篓正好,声音冷淡,“不劳关心。”

小侍卫热情很高,脸上眼里都是笑,“噢噢,好嘛。那阿嫂叫什么名字呀?我们明天来找阿嫂呀,给你们带我们打的兔子。”

找什么找,闲事真多。

济安一只手抓住背篓带子,身子站得很直,“不必,我们要走了,你们也最好早点下山。”

要走了?

是下山的意思还是搬家的意思?

难不成不在这儿住了?

小六正要追问,黑衣年轻人已经转身了。她搀扶着阿嫂,两人并肩而行,一会儿就被山里横生竖长的树枝半遮了身形。

她站着,有点出神。

“小六!小六!”

少年被一阵大呼小叫扯回意识,她看过去,张进坐在树根上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祖宗!我的祖宗!我裤.裆都冷了!你再不走我就脱裈裤了!”

被他这么一叫,本来影影绰绰的背影顿时被遮完了,小六心生不耐,开口就骂回去,“闭嘴!脱你的!别来烦我!”

张进闭嘴了。

过了会儿,小六嘟囔着说:“老张,你说明天打猎的活还轮得着咱俩不?”

窸窸窣窣的脱裤声里掺杂着张进蹬靴的杂音,“去给那阿嫂送点兔子?”

小六不是很惊讶,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你刚不是嚷着不想出来吗?”

北地大汉憨厚地挠着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说了你别笑话。就刚才吧,我还以为是我阿母在我身边呢。”

小六没笑话他,但她低着头眨了一下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站在这儿等那么久。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阿母。

没打回猎物的两人得到了一片嘘声和粗鲁的笑骂。

张进裤子还湿着,听到骂声就缩缩脖子,焉头巴脑的,不敢说什么。小六却一路瞪大眼睛左右扫视,见哪个嘘她,就立刻跳起来用更粗鄙的话回击过去。

天热,侍卫们或打着赤膊,或掀开衣衫,全蹲在河边树下,放眼一片乌压压的,比枝头的群鸦还密,全是人头。

意思是,小六的对手无比的多。

都是几十岁的年轻人,吵起嘴来谁也不让谁,一声“蠢豚”必然惹来一声“死狗”,一句“尔父侍也”必然换来一句“直娘贼”。

张进胆子小,早躲一边去了。

小六躲开拦着她的两个人,横跨几步,嗖嗖嗖爬上一块大石头,凭着高度优势一个人舌战群儒。市井俚语什么最脏用什么,逮着什么用什么,一时间形成绝对的优势火力,转溜着眼珠子得意非凡顾盼神飞。

底下的人被口水溅了一脸,伸手一摸,呦呵声响了一片。

他们也不是吃素长大的,谁没在下头摸爬过啊。

顿时有个高挑女子冷笑着嘿了一声,张开嘴全方位多角度喷了回去,半点不讲事实,全是人身攻击。

小六果不其然红温了。

三尺高大石头上的少年干瞪着眼跳脚,像头第一次看见红布的小牛犊,在基因的召唤下扑哧扑哧喘气,又不知道怎么攻击。

但这头小牛是个好样的!她顶着犄角就撞过去了!撞得对面人仰马翻!

“臭小子!不准扔石头!”

……

战况着实激烈,立刻进化到扔草、扔石子、扔树杈,最后是扔鞋。

这是最经济实惠的。

毕竟鞋是布做的,扔不坏,等会打完了捡回来拍拍就能穿上。

而且又能成功恶心到对方,想想,要是那踩过狗屎的鞋底刚好就扔到对面某人的嘴上呢。

水潭边吵吵哄哄热闹非凡,哪怕隔着潺潺流水和噼啪火堆,这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青蝉跪坐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郎君要跟侍卫们打成一片,她自然不好出面训斥。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儿郎们常见的口角,在宿房里一个晚上能发生八起。

起因不过是谁谁该倒粪桶了没倒、谁谁吃午食抢多了,谁谁今天在训场白了自己一眼,肯定是看不起他。

这个时候,“看不起人”的那个谁谁就会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就奋力为自己分辩,最后就打起来。

这个谁谁若是打输了,挑事的“被看不起的人”就吊梢着白眼吐一口唾沫,而且一定要吐在躺地上紧捂着脑袋的那人身上。

谁谁要是打赢了,“被看不起的人”至少会在口头上承认是自己闲出屁来挑事。

这些事太多,听都听腻了,是一出现苗头她就会面无表情往自己耳朵塞棉花的程度。

她只是有些担心……

郎君这几日有闲情,就纵着他们,许多人出行前好不容易被她紧绷起的皮都松了不少。

几个格外胆大的,甚至都敢对郎君说几句玩笑话了。

青蝉能明白,郎君是……亲民嘛,亲民总不是坏事。但郎君要是有一天不想礼贤下士了,她那些儿郎们随时能被随便一个理由给杀了。

这些心思千缠百绕,句句都是不能说出口的阴私念头。

天边赤红的流云一瞬间被张大嘴的乌口吞噬,风骤起。

青蝉打了个颤,几乎有点冷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们,连士都算不上啊。

咻——!

一声尖锐的破风声后,对面喧嚷的叫骂声终于消停了。

明见秋放下手里的烤鱼——考虑到这里土壤质地疏松,养出的鱼全是土腥味,捞上来后抹点盐巴就上烤架,味道本就不会太好,这条恰恰又被猛火烤糊了,说不定她很期待这一刻——往那边看了看,于是便笑了。

“青蝉。”

青蝉立刻起身,垂首,“郎君。”

“把那个小朋友带过来。”明见秋不像生气的样子,相反,她兴致勃勃,明亮的眼里满是人族骨子里看热闹的天性,“你不是说那孩子天资颇佳吗?让我鉴别鉴别。”

她忠诚的侍卫长像往常一样躬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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