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休一路闯进内院,见到玉器就摔,走过箧笥就砍,在噼噼叭叭的撞响声中,每个房屋的门更是被劈得稀巴烂。
王家奴仆如云,此时都如蚂蚁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衣服灰暗、手脚粗大的居多,林休瞟都没瞟他们一眼。就这么一路砸过去,直到抓住一个衣衫华贵的女子。
这个女子长得极美,红衣乌发,眉眼媚丽,脸上染的浓妆,头上插着金钗,臂间挽着披帛。这间屋子也是金玉雕梁,白银作配,虽然俗气得紧,但俗出了声势,让人觉着这才配得上这人间富贵花。
她见到门前一身煞气的林休,不仅不怕,反而柔柔缠过来,“大人,你是来救奴家的么?”
“你不是良家子。”林休用剑鞘抵住她,不准她再靠近,“歌姬?舞女?”
女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是妓女。大人怎么这么面嫩,连这般明显的事都说不出口?”
“好。你是被王继业强掳过来的,还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
她眨眨眼,似乎被剑鞘抵疼了,腰肢动了动,袖中的暗香随动作慢慢飘出来。
“说是强掳也对,说是自愿,也有那么几分自愿。”
林休眼神变深,这女子就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香气似乎对人无害,但为了保险,他还是屏住了呼吸。
“你给王继业生过孩子吗?”
“没有噢,大人要试试奴家吗?”
林休向后方劈出一道气劲,于是那个箧笥就从高处掉下来,砰的一声,摔出一地金银玩器,“这都是你的了。”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林休居然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跟来的济安都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厚脸皮。
女子娇笑道:“大人真是慷慨。”她看见了进门的济安,眼里的春色更是勾人,“这位大人好生俊俏,今晚想躺躺奴家的软枕么?”
济安向她弯眼笑了笑,不置可否。
林休抵剑鞘的力用得更重,陷入了女子的肌肤,留下一道红印,“少废话,你既然没给王继业生过孩子,那一会儿你拿了财物走人就是。但是王继业有几个孽种,你得说清楚。”
她被一吓,眼尾熏得更红了,像要流下一滴红泪来。
她转了转眼睛,正想开口,就被林休警告了,“不要说谎,王继业死得很惨,下辈子都不会来找你。”
“五个,三女二男。只有大女儿留在府里继承家业,前两日就离开去长陵谈生意了。其他四个都嫁出去了。”
林休声音又冷又厉,“都嫁去哪儿了?一次说完,别让我一直问。”
女子语速变快,“都在离城,郑家二郎、李家十一郎、张家四娘、余家五娘。”
林休收鞘,转身就走。经过济安时,他难得犹豫了下,顾忌这儿还有个外人,只好含糊道:“我知道不合规矩,回去后,要怎么罚,我听你的就是了。”
济安抱着剑没理他,他讨了个没趣,站了几息,就闷头走了。
林休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屋内的女子就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胸脯,“这人好凶,可吓死奴家了。”
济安歉意道:“我等行事鲁莽,惊扰到了姑娘,还请勿怪。”
女子捻起自己绕在小臂上的发丝,垂眸笑了笑。这人虽只露出半张脸,但眉如远黛,双目含情,容貌绝差不到哪儿去,身份地位也高,而且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青涩可爱,若能勾得她春风一度……
啪嗒。
一块令牌被济安放到桌子上,“王继业身上搜出来的,我问了人,这是家主令牌,也是打开库房的钥匙。作为歉礼,就赠与姑娘了。”
“诶哟。”女子惊讶地捂住嘴,“这可太珍贵了,奴家不敢受。”
济安笑得温吞,“没什么不敢的,姑娘得了此物,总比落在什么心怀鬼胎的人手里要好。”
女子被噎住了,这才见第一面呢,你就知道我不是心怀鬼胎的人啦?哪来的自信啊?
她小心地说:“大人也知道,奴家没什么本事,财宝在身,怕是祸非福啊。”
她担心得有理,济安却答非所问,“王家那六个客卿怎么样?”
女子一愣,生怕哪里触怒了她,“那六位仙长自然是本领高强,仙术……”
她还没说完,济安打断了她,“好,他们会保护你,你不用担心了吧?”
“大人英明,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女子犹犹豫豫,“可……”
济安洒脱一笑,递给她一个哨子,“他们若敢背叛你,你就吹响这个,我会来的。”
女子接过,试探着问,“奴家愚钝,大人可否言明,都有哪些人是‘心怀鬼胎’之徒呢?”
真是个聪明人。
“那恐怕不少,”济安掰着手指头数,“跟王继业沾亲带故的、家生子出身的、常年替王家做见不得光的事的,这些都算。”
济安这么说道:“至于干净的人,分他们点钱财,让他们四散去罢了。比如受胁迫入府的、靠着劳力赚一份活命钱的,不要为难这些人。”
女子不易察觉地扯扯嘴角,天可怜见,活菩萨下凡来度化难民了。
可她当年被欺辱的时候,怎么就没碰着个呢?
济安最后作了一揖,“这些话我与那六人也已说过,姑娘的安全也托付给他们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济安转身离去,女子心跳了一下,几乎就要喊住她。
但她咬住唇,克制住这股冲动。喊了又有什么用,这等杀了人还从容不迫善后,浑不怕官府缉拿的江湖浪子,怎么会带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做累赘。
自己便是喊住了她,这人肯定也是一本正经地问自己还有哪里没做好。若是她真没做好就好了,至少还有个由头留她。偏偏她这么周到妥稳,可恨得紧。
事情扫尾了,那六个修士还规规矩矩在正院等着。
济安也看出来了,这就是一类走偏了路,被大道日复一日的孤寂打碎了骨头,于是干脆沉沦在暖酒美人间纵情享乐的人。
他们已说不上是修士,只是仍保留着修士实力的凡人罢了。受了王家的供养,却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就是在站在王继业背后,表明他还有修士的支持而已。
她勾手召来那个刚刚被吓尿裤子的生初境修士,“你带我去找郑家二郎、李家十一郎、张家四娘、余家五娘。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身上的脂粉还没掉完呢。”济安看向剩下的五个人,“你们去陪着那娘子开库房分财物,若有异心,天涯海角,我也定找上门来。”
他们本跪着,有人深深伏在地上,激动地哭了出来,“遵大人命。”
能跟王继业结成亲家的,家底都薄不到哪儿去。
至少济安已经找上门去的郑家、李家、张家,都是光府邸就占地二三十亩的豪族,知道林休——他们是叫,闯上门的煞神——只杀了王继业的子嗣,别的一概没伤没碰之后,济安就扯住带路修士的衣领御剑走了。
那修士有几分眼色,“大人真是仁慈,有古仁人之风啊。”
济安揪他揪累了,放开手,懒懒回道:“哦?”
他嘿嘿笑了两声,恭维道:“小人虽不知那王贼是如何得罪的大人,但谁家寻仇,不是要杀尽仇人全家才罢手?所以嘛,更衬得大人行事清正、不畏仇雠了。”
“那是大蛮荒时代的风气,现在我们是文明人了。”济安没看他,低着头假寐,突然问了个很寻常的问题,却把那修士吓得肝胆俱裂,“王继业鱼肉百姓,但他只是个凡人,你却有修为在身,他不敢对你不敬,平日也对你不薄吧?旧主身死,你不思尽忠报仇也就罢了,还撺掇着我灭王家满门。”
她舌尖发出一声啧,“你这心肠,够黑的呀。”
他结结巴巴辩解,“这这这,大人,小人不是……”
“嘘。”济安伸出中指封住自己的唇,“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回去后,和你那几个曾共事一主的同僚说清楚。那被王继业强掳来的女子合了我眼缘,你们要听她号令,保护她和她的财产,直到她平安喜乐寿终正寝。到时,你们要做什么,我便管不着了。”
济安笑着拍了拍这修士的脸,“别抖啊,我不喜欢杀人的,溅一身血大家都难受。所以,听话些。”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看得到余家府门了。
济安收起剑,悄悄看旁边哭丧样的修士。心里暗暗嘀咕,这是唬到了吧?她又不能对他们签主奴契约,那违反了革风的法规,只好把这个看起来性格最软弱的单拎出来好好吓一吓。只要他最怕的人是济安,就可能豁出命去保那女子周全。
余家不像其余三家一样只有哭声,这里外宅挤满了人,嘶喊声和兵器碰撞声混到一起。
济安脸色一变,匆匆吩咐一句,“你回去。”
她持剑疾奔进去,外围的家仆不敢拦修士,硬是让她毫发无损地冲了进去。里面果然有一个剑修,在压着林休打,口里大骂道:“黄口小儿,来我余家撒野来了。大爷今天就拿你的人头洗洗剑。”
林休被打到地上,奋力格挡住几招,眼神发狠,竟然咬破舌尖,直对着余家剑修的脑门喷出一道精血。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他简直疯了!
济安冲入打斗,格架住受伤发狂的剑修,手臂发麻,低声招呼林休,“快跑!”
林休眼神清醒了些,“我,我不走……”
那剑修惊愕,“我呸,你们打架还说话!”
他越打越狠,济安始终单手拿着剑鞘格挡,不知道他想了什么,脸色发狠,牙关紧咬,把剑挥得跟劈柴刀一样。
严格来说,人家这是受了无妄之灾。济安总不好一剑把人杀了,可这人战力也挺高,她周旋得辛苦。
正苦苦招架,马上就要真被劈到的时候,剑修突然倒下,剑也哐啷哐啷摔出去好远。
济安:?
林休爬起来,语音急促,“秘法。那人跑了,我去追。”
他说了就跑,余家的家仆也就真看着这贼人跑,全搁那木头愣子干瞪眼。
济安甩甩剑,一咬牙跟了上去。
估计是奔着后门追,路上居然还有个牛棚。余家院落错落有致,挡了不少路,林休干脆跃上牛棚跳到屋顶上跑,他倒是快了,结果棚里的牛一受惊,哞哞挣扎起来,栓牛的木桩框框框的响。
济安一路紧跟林休不放,她点足跃上屋顶时,本该直接追上去免得林休犯浑。但在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心灵神至,突然回头往下望了一眼。
尘土里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被发狂的牛一蹄子踹飞好远,从牛棚一直到草地,在地上生生划出一行泥道。
济安最后望了眼林休已经成了个小黑点的背影,手攥得紧了又紧,还是跳了回来,跪在小女孩身边给她喂了半颗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小女孩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对视,那是一双映出了太阳的眼睛。
革风历史上,最亲近,最纯粹、最具有传奇色彩、关系最引后世遐思无限的一对议长和元帅,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牛棚里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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