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洒下余晖,将一湾野溪晕染成温柔的黄昏色。
“鱼怎么还没钓上来啊?”
林小芽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手上无意识地飞快动作,三下两下将手里的狗尾巴草圈成个指环,在自己的手指上紧了紧,再扔到脚边。
然后又从地上折了一根。
济安手持一根竹枝钓竿,从容在岸上屈腿坐着。
钓线早已抛下去了,上面绑着只肥美青虫,按理说是很能诱惑鱼儿的虫饵,但此时水面却仍是平滑如镜,钓线静静融入溪水,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听见抱怨,她用余光往后瞟了一眼,石头边已经有四十多个草环了。
草都快被糟蹋秃了,时间是耗得有些久。
济安没回头,对着湖面笑道:“继续编你的草环罢,再编十个……不,五个,就有鱼儿跳上来啦。”
少年白她一眼,嗔道:“呸,我才不信呢。”
当又一根狗尾巴草的根茎被少女掐断时,钓竿被扔在地上,一片微薄的石块被捡起。
济安随手抛了几下石块,掂了掂重量,再用指腹慢慢摩挲着石块边缘试试锋利程度。
她缓步涉进溪水,垂眸看着鱼儿摆尾游弋荡出的水波。
在一只白条悠哉游哉游过济安脚边时,夹在指尖的石块被飞快掷出!
一蓬轻飘的红洒向天边。
鱼儿被割破背鳍,受痛拍尾,一跃而起,溅起好大一浪水花,夕阳下水珠飞溅,耀耀生光。
直到跳到最高点,白条在空中急速下坠,被济安一把抓住,再向岸上一掷!
如一只被拉满弓弦射出的箭,白条飞速撞到林小芽屁股下的石头上。
济安力道刚刚好,鱼儿撞上石头的部位是鱼头,一撞上去鱼儿就晕过去了,跟死了一样滑下石头,瘫在地上。
林小芽好奇地戳戳脚边的鱼儿,触手黏滑,捻捻指尖,有一点不能拉出丝的粘液。
但不是很恶心,倒有些新奇,她绽出一个笑,冲济安惊喜喊道:“果然跳上来了!我才编了两个草环!”
济安赤着脚走过来,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衣衫几乎全被打湿了,沉甸甸地滴水,整个人落拓得像一个常年在江边打鱼为生的老渔民。
她全不管,眼里溢着笑,还是悠闲自在的样子。
鱼儿被一只手捞起来,手的主人明显对如何对付活鱼十分有心得,那些滑稠的粘液在她手下顺顺贴贴,半点不敢兴风作浪。
她用两根手指卡住白条鱼鳃,轻松拎着鱼走到溪边,一边剖开鱼肚清理内脏,一边叮嘱道:“小芽,你回去可别跟你阿娘说我带你来烤鱼了。”
岸上的少年声音兴奋,不住声应答,胸脯拍得震天响,保证绝不说漏嘴。
她答应得倒是快,可济安舌头抵着牙根想了一会儿,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小芽马上要大选了,这关头时间比什么都金贵。
林夫人要是知道她偷偷带着小芽来抓鱼,还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俩铁定都要被揪着耳朵挨顿训。
所以济安根据预测想了好几个备选方案,循循善诱。
“夫人要是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去,你就说我给你讲了卷新书;要是问晚上吃的什么,就说是午食带过来的烙饼好了;要是问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讲新书,你就说这是最后一卷了,以后在家专心复习便是,都不用来我这……欸欸,别过来!这儿水多,小心把你衣服打湿了!”
“哼!”
少年丢了块小石子过来,力道很准,正好扔在济安背上,惹她“哎哟”一声。
林小芽往溪水边追了几步,虽然被济安劝住没直接跑进河里,但气势不减,手里木棍扬起落下斩尽一片草,在刷刷声里气势汹汹质问道:“你当我傻是不是?还想蒙我!”
呀,小孩聪明得嘞,听出来了。
济安笑着讨饶几句,把清理好的整条鱼都浸入小溪。
溪水迅速被一股股涌出的鲜血染红,再被溪流稀释,流到远处时,淡雅如春日灼灼桃花。
她捞出被洗得发白的鱼儿,召来林小芽手里的木棍,从鱼嘴里捅进去,捅了个对穿。
岸边湿土上是刚刚刮下来的内脏,要是放着不管,一会就有蚊蝇盘旋嗡嗡了。正好她只要鱼肉,济安顺手把岸上的内脏合进掌内,一股脑都扔进河里。
在济安熟练地搭了树枝堆生火烤鱼时,水中的群鱼正兴奋地争夺同类的血食。
太阳仍未落下,半江瑟瑟半江红。
“七郎君。”
坐在树下假寐的明见秋掀起眼皮,懒懒回道:“嗯?”
是青蝉,她单膝点地,跪在月光下,可今晚的月亮离得太远,黑夜几乎掩住了她的脸。
她双手呈上一张绢帛,神情恭谨,“七郎君,这是您吩咐属下时刻监看的那位郎君今日的行踪。”
明见秋信手接过,正想对着月华辨认字迹,青蝉已取出一颗夜明珠,正好漂浮在绢帛上方,清晰可明。
树下的人本低着头,在触到光芒的一瞬间极快地把绢帛掩在手心,然后抬头,慢慢把腿屈起来,对青蝉笑了笑。
侍卫长接到暗示,叩首退下,动作干净利落。
明见秋这才沉下心一字一字读着绢帛,师姐今日没干什么特别的事,也没见什么特别的人,只是跟那个叫什么草的在屋子里聊了一下午经书剑招。
明见秋撇撇嘴角,不以为然。
——剑招哪是靠嘴说的,不实打实地练能有什么效果,师姐还是太宠惯学生了。
向下看去,绢帛上只剩下一行字了。
河边烤鱼?
那林小芽不是忙着准备仙吏大选吗,怎么还有这闲功夫去吃烤鱼?
难道是师姐给她的底气?
是了,老师就师姐一个徒弟,肯定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师姐了。
明见秋喉头滚了滚,心尖因幻想出的激动而抽了一下,全身绷紧,如同一只猎豹,对着草根上象征着虚弱猎物的血迹舔舌。
若这次能成功劝得师姐出仕朝廷,不仅陛下增一助力,她也可以跟师姐去掉往日芥蒂。
师姐向来心软,只要自己好言相求,再与师姐同榻而眠几月,师姐必就不怪她了。
五兄、六姊都回武卫了,雍都的宅子里没人,可以让师姐过来一起住。
师姐喜欢木雕那些小玩意儿,可以让他们先备起来,怀城似乎有很多做这些东西的匠人,也可以挑一两个好的接来雍都。
师姐还喜欢冬天,喜欢梅花,最好是白梅。
不知道是因为梅花开在冬季,还是因为冬季只有梅花。
想到这儿,明见秋几乎是懊悔起来。
她应该提前备下阵法材料的,等师姐到了雍都,就可以看见一年四季飘雪霏霏的宅邸了。
青蝉为她搭的房子被自己一剑劈了,今晚在林子里打坐,和侍卫们待在一处当然可以。
明见秋往四周看了一眼,本就战战兢兢的侍卫们更是拼命低下头做事,极力让自己显得更忙点。
他们似乎有些不自在。
……也许,今晚可以走远点修炼?师姐屋外似乎不错。
吃完了烤鱼。
——最开始钓上来的那一条当然不够,小芽嚷着饿,济安只好再下水抓了几条。
对上少年充满渴望光芒的眼睛,济安叹着气搭了四个树枝堆,四条鱼一起烤,烟气漫天,躲都没地儿躲。
鱼肉大半都进了林小芽的肚子,出工出力的人坐在石头上慢悠悠啃着自己那条烤鱼。直到小芽终于吃饱了,她才在少年不好意思的嘿嘿声中收拾残局,踩熄火堆。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今晚月华稀薄,山路黑暗陡峭,因此一路上济安是牵着小芽的手走的。
林小芽搽干净嘴角的油光,一直在大口呼气吸气,希望风能带走嘴里的烤鱼味儿。
一路上都是她努力换气的声音,济安听得好笑,打趣道:“刚才你要不吃那么多,现在喘气还能喘慢点。”
林小芽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的,“你当我是馋鱼么?我是担心以后跟你一起吃鱼的时候越来越少。”
济安下山的脚步顿了一下,草鞋将地面的土蹭出一个浅浅的坑。
——怎么还没忘呢?
她有些无奈,但之前把能劝的都劝了,如今临近大选,不能让小芽因为这点事心情激荡,到时发挥失常。
她也只好避重就轻,“烤鱼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只要山里这处溪水还没干涸,你随时来找我,我带你去就是了。”
为了不刺激到小芽,济安连什么“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这些话都刻意避开不说。
除了她师父,还真从来没人能让她谨言慎行到这个地步。
少年未必懂这些顾虑,但还是很失落,脸孔被掩在黑暗里,声音闷闷,仿佛在发脾气,“你保证。”
手里牵着的那只手还很小,比自己的手小了一圈,但那上面已经有了厚厚的茧子,不光是练剑的,还有各种重活留下的痕迹。
厚茧磨着济安的手心,似乎把她的心也磨软了。
济安柔声道:“我保证。”
于是小芽也高兴起来,聊起了今年的天气,“济安,阿娘说今年夏天没有去年那么热呢,我觉得也是。要是去年的九月,咱们就是也像今晚一样坐在溪边,身上肯定也一直冒汗。”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照咱们之前的经验,既然这个夏天不热,那等到冬天就不会那么冷啦。”
济安明白她的好心,温声应道:“对,今年冬天肯定不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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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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