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啊——”
人群外响起一道高亢悲怆的呼唤。
秦方好回头,见王世文拨开人群朝他扑过来,闪躲不及,被他滚圆身躯砸的生生后退几步。
王世文抬起头,已是泪眼朦胧,哀戚道:“听闻小公子受伤,小人日日挂念忧心不已,还曾去相国府探望,可惜身份微贱被门丁拒之门外,小公子可知?”
宫娥太监被王世文这一番倾情衷诉恶心的差点吐隔夜饭,败兴散去。
秦方好也没好到哪去,被王世文蟒蛇般的胳膊箍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奋力摆动肩膀挣扎,无奈道:“你先放开我。”
王世文松开胳膊,扯袖子擦了擦眼眶,扶着秦方好往纱屏走,关切问道:“小公子伤到哪里了?”
秦方好推开他,自己绕过纱屏,一屁股坐下,一只胳膊搭在书案上,问:“你来干嘛?”
王世文从怀里掏出一枚描花小药瓶,屈膝跪坐在秦方好跟前,双手递给他,谄笑道:“小人一点心意,上好的化瘀药,礼轻情意重,望小公子不嫌寒酸。”
秦方好接过药瓶放到案上,道:“王大人,我爹可不是徇私的人,你看我也只是个从六品。”
想到这,秦方好不免有些惆怅,连郭尚仁那个二傻子都挂了个正六品的官衔。
见他如此直白,王世文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世人皆知秦相清正,小人自是不敢妄想攀附相国府加官进禄。”
秦方好挑眉,问:“那你图什么?”
王世文堆着笑,小心说道:“图个倚仗,旁人知道小人是小公子的人,多少忌惮些,小人便少受些白眼。”
秦方好“呵呵”一笑,道:“你想得倒美。”
这人官阶比他还低两品,上次换屏风就敢对他趾高气昂,若是让他借了相国府的势,还不得跟皇帝叫板。
王世文张口想要说话,秦方好拿过那瓶化瘀药塞还给他,道:“好意心领了,一会儿圣上该下朝了,你快回去干活吧!”
王世文道:“不急,圣上忙着与百官处理政务呢,可能要在皇极殿待一天,尚食局已经在准备各位大人的午食了。”
说着便拔开药瓶塞子,继续道:“小公子哪里受伤了,小人给你上药。”
秦方好掀开王世文的爪子,撑额看着他,问:“待一天?出了什么大事吗?”
王世文道:“这不是圣上要去上林苑狩猎嘛,怕朝事累积,所以今日将手头政务一并处理了。”
“狩猎?”秦方好坐起身,“大热天的去狩猎?”
“小公子不知道?”王世文的神情跟村口老太太准备暴大瓜之前一般,先警惕地扫一眼四周,凑近秦方好,低声道,“被云太妃逼的。”
秦方好觉得好玩,学他的模样,也四下扫一眼,压着嗓子问:“怎么回事?”
王世文将药瓶塞好放到案上,道:“亶王不是奉召回京庆生嘛,云太妃求圣上准许在泰合殿给亶王办庆生宴。”
“那泰合殿是什么地方?举行国宴的地方!圣上肯定不答应咯!然后云太妃又要圣上赐十万两银子做亶王庆生设宴的资费。你说这云太妃是不是昏了头,吃神仙肉也花不了这么多啊!”
秦方好识趣捧哏道:“圣上答应了?”
“怎么可能!”王世文瞪着三角眼,“圣上让她们母子俩收拾东西回封地,一边欣赏路途风景一边庆生。”
谈判桌上掀桌子,这倒是符合小皇帝的行事作风。
秦方好无声大笑,笑的身子都颤抖,笑完又觉得不对。
“这跟圣上狩猎有什么关系?”秦方好不解,难不成被亲妈气得失了智?
“小公子且听我说。”王世文挪动屁股,换成与秦方好并肩的位置,“云太妃没办法,不说在泰合殿庆生,也不要银子了,只求圣上一定要亲临亶王寿宴。”
狮子大开口,狮子再大开口,最后才说真正需求。
这套路很熟悉,甚至青出于蓝。
秦方好摩挲着下巴,想着这云太妃莫非跟他混过同一个跳骚市场?
“皇帝给藩王庆生,合情合理。”秦方好点头道。
王世文“诶~”一声,表示不同意,道:“小公子有所不知,圣上要是去了,这寿宴就变成鸿门宴了。”
秦方好其实已经猜到其中干系,但没做声,只是看着王世文,示意他继续说。
“圣上跟云太妃的关系,小公子知道吧?万一云太妃当众跟圣上认亲。”王世文合掌拍一下,摊开,“圣上认了,郭尚书一势定要闹翻天;圣上不认,又背上不孝罪名,骑虎难下。所以圣上就借口要去狩猎,避开亶王生辰咯!”
秦方好听完来龙去脉,不知怎的,有种恍如隔世生的感觉。
往日上值的日子日复一日的悠闲漫长,怎么只是歇了几天,就错过这么多事。
“你这一天天消息还挺灵通。”秦方好歪着身子靠在书案边,斜睨着王世文,“都哪打听来的?”
王世文嘿嘿一笑,道:“小人职责所在,每日穿行于各宫苑调换器物,过耳听来的。”
秦方好:“我身上有淤伤,也是你过耳听来的?”
“小人连相国府的门都进不去,如何过耳。”说起这个,王世文满脸委屈,“那是我守在相国府门口,截住出门的小丫鬟打听来的,花了二两银子……”
秦方好打开小木箱,从里面拿出几两碎银子塞到他手里,道:“别委屈了,我补给你就是,多出来的算我买下这瓶药的钱。以后别这样了。”
“小公子这是干什么!?”王世文推搡着不肯收银子。
秦方好不容拒绝地将银子按在他怀里,道:“你消息如此灵通,我遇袭一事的原由想必你也知道了。秦家门风严谨,连我自己遭遇不公权且不能以势压人,如何庇护你。”
他拍拍王世文的肩,又道:“不过你若遇到难处,可以来找御前起居郎帮忙。”
王世文讨到他最后一句话,总算心满意足,收起银子,又说要帮秦方好擦药。
秦方好赶忙推开他,两人正拉拉扯扯,有小太监跑过来,小声道:“小公子,云太妃宫中来人说要见您,在殿门前候着呢。”
“见我?”秦方好一愣。
“是呢。”小太监道。
王世文咧着嘴,满脸都是即将吃到新瓜的兴奋,爬起来的时候顺带将秦方好扯了起来,催促道:“小公子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去去去!我看你最着急。”秦方好推开他,边整理衣襟边往外走,“快回去干你的活。”
出了勤政殿,秦方好先将王世文轰走,才找了个僻静处同云太妃的宫娥说话。
“姐姐找我?”秦方好问。
小宫娥福了福身,从袖口拿出一封勾金红底绸面请帖递给秦方好,道:“五日后是亶王生辰,望小公子前往亶王府一同庆祝。”
秦方好望着小宫娥手里的请帖,沉吟片刻,道:“劳烦这位姐姐回去禀报太妃,圣上要去上林苑狩猎,下官身为御前起居郎,应侍奉左右,只怕要辜负太妃和亶王一番美意了。”
小宫娥面露难色,举着请帖的手迟迟不肯放下。
秦方好是万万不敢收这请帖的,不忍心看小宫娥为难,于是低头看脚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远远看去,好似怀春少女给意中人送情笺。
“日头怪晒的,姐姐回去吧。”不解风情的少年依旧低着头,说出的话比九寒天还冷。
“小公子就收下吧。”少女将请帖往前推了推,“您去不了,不是还有秦相么。”
秦方好头顶指了指皇极殿的方向,道:“我爹在皇极殿,姐姐还是亲自送去吧。”
他这说的是浑话,一个内廷宫娥如何敢去前朝大殿,不等踏上墀台就会被禁卫军的长枪捅成筛子。
“嘻嘻嘻……”
不远处隐约有嬉笑声,秦方好抬头寻望,看到几米开外的雕花石栏后躲着一群人,中间那一大坨青色一看就是王世文。
秦方好彻底被王世文的吃瓜精神折服了,丢下一句“快去吧”便疾步朝石栏走去。
今天不逮着王世文揍一顿,明天他的绯闻就会传遍皇宫大院。
王世文挨了顿好打也没走,赖在勤政殿跟秦方好玩了一天牌。
晚上回去,秦方好找父亲说了今日云太妃送请帖的事。
秦思道倒没说什么,反正接不接请帖,相国府都不会去。
“那狩猎呢?”秦方好垂着眼皮,“反正我都拿这个推辞云太妃了,若是不去,岂不得罪了她。”
秦方好身为相国府公子,当然有资格随驾出猎。
只是前两天遇袭受伤,秦思道想让儿子安分休养几日,便没知会他。
现下看他生龙活虎的,想来伤势无大碍了。
“山林险峻,到那不许顽皮。”秦思道拿了本奏章翻开看。
意思是能去,秦方好眼珠子转了转,道:“爹,儿子以什么身份去,是相国府小公子还是御前起居郎?”
这两者之间可相差甚远。
相国府小公子是跟随小皇帝去骑马打猎的。
御前起居郎是去当差的,只能干看着别人玩,那还不如装病在家打麻将。
秦思道抬眼看着秦方好,道:“去玩几天吧。”
玩够了再回来补起居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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