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子和小胖崽9
回宫路上,刘岐大马金刀坐在奢华舒适的马车内,只手撑颐,脑袋里不断想着林琅和小胖崽的事。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子而已,又不是他的子陌,他为何要在听到宫人说人被薛游带走后急匆匆地追过来,追过来救了人后又巴巴地跟着到了林琅家里,只是站在窄小简陋的灶屋门外,围观父子俩的互动便觉得心中涌起阵阵暖流,一碗简单的鸡蛋葱花面便让他觉得是无上美味。
而且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他面对林琅时,甚至隐隐有种以前面对子陌的感觉。其实倒不是觉得林琅像子陌,而是觉得林琅像不像子陌都无所谓,子陌是子陌,林琅便是林琅,但是面对林琅时,他也有了面对子陌的那种悸动,就像对眼前的人,他可以无限包容,无论他做了什么,自己都不会真正生气。
但正是这样的发现和情绪,让他有些难以面对自己。
他和子陌是多少年的情谊,在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子陌便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一起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经历了多少悲欢哀乐,他心底对子陌的情愫,压抑了多久而一直不敢袒露,这所有的所有,哪是林琅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能比的!
他觉得能够对林琅产生不一般感觉的自己,实在令人唾弃,让他对子陌这么多年的感情和怀念都像一个笑话,他觉得子陌在九泉之下,该多么的对他失望,多么的不想再见到他,连带着对林琅都有几分生气起来,虽然他知道这很无厘头,知道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刘岐心里一团乱麻,心绪百般复杂,一会是对子陌愧疚自责,一会觉得自己是个渣渣,一会又觉得小胖崽的确也很可爱,林琅性子很特别,看似出身贫寒待人温和有礼,实则锱铢必较、一点亏也不肯吃,但他也一点不觉得这性子有什么不好,反倒觉得有趣得很。
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怎么又是念着林琅的好了,又不禁越发懊恼起来。
一直进了宫,王大海说了三遍请陛下下马车,刘岐才回过神来。
待洗漱完躺在硕大的龙床上,看着紫宸殿高大精致繁复的藻井,又侧过身看着殿里宽阔空旷的空间,竟觉得有些冷清。
他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几乎捱到半夜,又爬起来坐在暖阁的窗前一个人下棋赏月。嗯,倒也不算赏月,顶多是时不时抬头看一下月亮,稍微放空一下自己遥远的念想。
王大海作为刘岐身边忠心称职的奴才,自是也只能跟在身边熬着不睡觉。
但他哪有刘岐这等复杂惆怅的心思,所谓心宽体胖,因而站在刘岐身侧,等到半夜就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了。
刘岐见他这模样更加心烦,不耐道:“困了就去睡,朕这里不需要人守着。”
王大海一听皇帝的声音就一激灵,立马脑袋打闪道:“不,奴才不困,奴才在陛下身边伺候着。”
“奴才再给陛下泡点茶?”
刘岐跟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冷冷道:“你确定还要给朕泡点茶醒神?!”
王大海一拍额头,笑道:“瞧奴才都糊涂了,奴才再给陛下泡点枸杞大枣酸枣仁安神茶——”
刘岐懒得再和他啰嗦,懒懒“嗯”了一声。
王大海给皇帝泡了茶,又规规矩矩站在一边,没一会又开始老叟钓鱼。
冷不丁又听到皇帝问道:“大海啊,你觉得林大人如何?”
王大海一听到皇帝声音便又是一激灵,立刻醒神道:“林大人状元之才、天人之姿,自是百万人中也难有这么一个——”他说的都是实在话,而且他觉得他比皇帝都更了解皇帝自己,不管现在看起来皇帝对林大人还有些别扭反复,但以皇帝待林大人的种种表现来看,在皇帝心里,林大人绝对十分特殊,即使现在可能还没太反应过来。
能在宫中浸淫多年混到如今地位,王大海自也是人精中的翘楚,听到皇帝这么问,那可不得可劲地夸林琅。
结果没想到皇帝幽幽来了句:“那和宁世子比呢?!”
王大海不禁瞳孔地震,他没想到皇帝竟然能问出如此问题!若是一般人,那自然会一股劲地说宁世子更好,毕竟那是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世上哪还有比宁世子更好的人。
但王大海不一样,他想的比旁人要多一点,皇帝能问出如此问题,那便意味着林琅已经与旁人不同了。活人虽然不能与死人争,但能争一下的活人自也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王大海心念电转,调动起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道:“宁世子身份尊贵、惊才绝艳,只可惜天妒英才,林大人出身贫寒却能高中状元,亦是大才。在奴才看来,两人都跟天上的月亮般,哪是奴才这等人能妄自诽议的——”
刘岐不满道:“你这老滑贼,就知道捡好的说——”
王大海赔了个笑,他们这等看人脸色吃饭的,可不得学着说好话,要不然到时候得罪了人,可不是他们这等贱命赔得起的,什么样的人便有什么样的活法,这都是生活逼出来的本事!不过他这话自是不会和皇帝说的,皇帝身为九五至尊,哪懂得他们这等人的艰难。
王大海若是知道有句话叫作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怕是会觉得十分贴切——
刘岐自己与自己下了盘棋,又喝了一壶枸杞红枣酸枣仁安神茶,还是始终没有睡意。
但再熬也觉得无甚意思,到了后半夜,还是又躺到龙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直天将将明才感觉好像模模糊糊有些睡意——
次日清晨,林琅到紫宸殿上值时,刘岐并未出现在御书房。按照苍玄两日一朝惯例,今日本无须上早朝,每次这个点,皇帝都早在御书房等着了。
不过林琅昨晚也察觉出了皇帝的一些异样,只当他又在闹别扭,也未放在心上,将奏折先行整理一遍后,便开始誊抄天子起居注。
起居注已经誊抄到近三年的了,此时宁世子已经过逝,天子自暴自弃、不理朝政,起居注也不敢写得太多得罪天子,通常很长时间也就寥寥数语。
但就这寥寥数语中,竟也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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