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挂当空的太阳接触不良般一闪一闪的，整个街道一下亮一下暗，街道办门口电子屏前熙熙攘攘的，聚集了一群飘荡的鬼魂。
“不是气象技术部的饭桶鬼还能不能行了，平时就算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能出故障!”
“就是啊，这个录取表还能不能出来了，真的是服了。”
“要是干不了就别干了，拿着那么多积分就干这些破烂事，我们可都还等着拿积分投胎的呢。”
这一声像是一下点燃了在场所有鬼的不满情绪，附和声不断。
柏舟站在鬼群外圈，默默又往后挪了两步，成功退到鬼群之外，拍拍被挤得发皱的衣服。
今天是发布阴间公务员岗位录取表的日子，柏舟算着时间在官方公布之后两个小时来看人会少。没想到正好碰到全城程序崩溃，导致录取表迟迟没有发布。
眼看地面的影子忽隐忽现，周围的建筑忽闪忽现，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修好了。他叹息一声转身就想走开。
脚尖方才一转，人群就爆发出一声惊呼声。
“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是诶，是结算部，有没有我啊有没有我啊。”
鬼群瞬间躁动起来，每只鬼都拼命地往前挤，盯着滚动的红字大屏，生怕错过自己的名字。
柏舟的脚步一顿，稍微犹豫一下，就在路边带着墨镜打着扇的大爷身旁坐下。
从家里来一趟怪远的，他还是在这里等等好了。
大爷见身边有人坐下，从墨镜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抬头看了看头顶已经平稳发光的太阳，才摘下墨镜细致地别在领口处，一双苍老但神采奕奕的眼睛转打量着在他旁边坐下的柏舟。
“在等榜呢？”大爷虽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这年头哪个鬼没在考地府公务员的。
随即问道，“报考什么岗啊？”
“笔仙。”柏舟看着大爷手中的墨镜颇有些艳羡，阴间程序经常因为过载崩溃，尤其是气象技术站。
太阳该亮不亮或者不亮偏亮的时候还好，要是向今天这样闪得跟数据库得了帕金森似的，哪个鬼受得了。
因此柏舟一直想要一副墨镜，奈何这种稀有物资在阴间并不流通。
“笔仙？”大爷松弛的眼皮皱起来，眯着眼想了许久硬是没想到这是个什么岗位，摸着稀松的长须疑惑，“这是什么岗位，新加的？我在这里八年了，咋都没听过这个岗位？”
柏舟：“......”
他深吸一口气，给大爷解释道，“这本来算是外勤部的岗位，但是因为工作量太少前年被踢出了外勤部，单独拎出来了，也算是新加的吧。”
“哦——”大爷恍然，一语切中要点，“那你这岗位岂不是积分很少喽。哎呦，怎么白白浪费应届鬼的身份考这种岗位哦，真是可惜了。”
只要是死后三年内都算是应届鬼，只有应届鬼才有资格报考积分高的热门岗，比如刚刚录用表上最先出来的外勤部，结算部，技术部。
大爷惋惜地直摇头，满脸写着不赞同，“你这得要多少年才能投胎啊，五十年都不止了吧。”
柏舟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视线投向不远处熙攘的鬼群，没有因为大爷的话感到任何难过，甚至还颇为愉快地勾起了嘴角。
五十年不止，好耶，可以再混五十年了！
远处硕大的大屏向下滚动，惊叫声和哀叹声此起彼伏，抱头痛哭和喜笑颜开同时在一处展现。
大爷打扇的手缓缓停下，眼里泛起淡淡的怀念和唏嘘，“想当年这些岗位都是只要报名就能上，没想到这才过几年啊，竞争就这么激烈了。”
“没办法，这几年下来的人也太多了，人多了投胎的名额还少了，这积分可不得缩水。”柏舟恋恋不舍地收回觊觎的目光，随着大爷的目光投向鬼群。
自从十年前进入阴间的魂魄开始高于投胎转生的名额，并且其中差额逐年以指数型爆炸递增，最终大批大批的魂魄不得已滞留阴间。
为了解决这些滞留魂魄的容身问题，地府哪个专家上下嘴唇一碰就想出了一项福利政策，只要加入建设新时代阴间鬼魂生活城市建设项目的魂魄可以获得投胎优先权。
本以为这项福利政策一出，就会有大把大把滞留鬼魂争着抢着加入他们建设新时代阴间的队伍。
没成想，只招到了几个寿终正寝活力四射的老年人，拄着拐杖眯着老花眼连电脑开机键都找不到，根本就不符合他们想要招聘计算机、设计、土木城建等领域的鬼才。
鬼王对这一现象是十分不解，掌管生死录的判官巍巍颤颤地在大殿之上读出众鬼的死因之后，大殿一阵死寂。
一时，只剩下判官尖锐的声音被阴风吹到大殿的每一处角落。
“张三，死因某设计院连续加班两周加班至凌晨两点猝死，享年二十六岁。”
“李四，死因某互联网大厂连续加班一个月至十一点猝死，享年三十岁。”
“王五，死因某......”
大量的年轻人猝死于工作台之上，难怪没有新鬼来争抢投胎名额。
牛马一生不够，还要再来个情定三生？
但是这些滞留的魂魄都不去投胎也不是个事，苦恼的鬼王沉默半晌，语气沉重地开口道，“不如让孟婆从黄泉路口搬到地府入口，让他们进来之前就喝下孟婆汤忘掉生前的记忆。”
鬼王的话给了殿内众鬼许多启发，很快有鬼敏锐地发现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不行，喝下孟婆汤之后会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连他们所掌握的知识技能都会忘记，这我们要如何建设新时代地府？”
“不若让孟婆调配新型孟婆汤，让他们忘记前世的人事物的同时但是不会忘记所学的技能知识？”
话音一出，哪怕在座的都是毫无温度的鬼，也都背后一阵凉寒全身齐齐一颤，内心不约而同地想到：
简直是牛马最佳体。
“有理有理！”听到这话的鬼王双眼一亮，双手一拍桌案，话头直指白发苍苍佝偻着身子的孟婆，“孟婆啊，这事就交给你了！”
随着孟婆成功调配出新型孟婆汤，这项规定不多时就开始在地府落实。
而后新时代地府生活城市建设也如火如荼地开展，直至今日。
数据构成的天空中日月交替，一幢幢房屋渐渐在闪烁中形成，干净整洁的街道勾串起一座赛博城市。
数以万计的鬼魂涌入。
然而在这里交替的日月没有温度，城市的房屋只有容身的作用，街道勾连的城市冰冷寂静。
“这个就给你吧，”大爷从他的领口拿下别着的墨镜，“我马上就走了，看你还要在这呆上个几十年的。”
柏舟受宠若惊地睁大双眼，双手在衣袖上蹭蹭后恭敬地接过大爷递过来的墨镜。
他刚要声泪俱下地表示感谢，方一张嘴，就见大爷全身闪烁两下而后消失，连带着坐着的凳子和身后大门敞开的房子一起消失在眼前。
柏舟:“......”
幸好柏舟一个眼疾手快，及时一个打挺从椅子上蹦起来，不然这会儿他的臀部就该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他双手捧着墨镜，透黑的镜片反射着他精致却仍带青涩的面容，面颊上未褪的婴儿肥尚见稚气，飞扬的眉宇间不经意间就透出些少年感，看上去就是个就是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
没有找到可以放置墨镜的地方，他索性学着大爷的样子把墨镜别在领口，长腿一迈就朝着大屏幕走去。
此时的大屏前是剩下少许人，零星几个聚在一起盯着屏幕看。前面最热门的外勤部、技术部、结算部这些部门的岗位都已经滚动过去，剩下的就是冷门极低积分的岗位。
红字滚动而出，柏舟不出意外杂在录用名单中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主要是因为这份录用名单和别的长长一份的比起来，它确实简单得过分，短短一行只有他的名字。
毕竟月积10点的积分要干多少年才能是个头。
柏舟从街道办刷新了身份卡，慢慢踱步回家，太阳当空照着，他把墨镜架到鼻梁上，视野瞬间像是蒙上一层灰尘般暗淡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街道两旁的建筑变得稀疏许多，不像市区那般鳞次栉比、密不透风，这边就显得星罗棋布、空旷辽阔，就连建筑风格都和市区整齐划一的房子截然不同，入目的每一栋风格迥异又都十分精致。
他刚来的时候，这片还没有想现在这样荒凉，他也还是有左邻右舍的，左边是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住着一个斯文儒雅常年穿着雅白长衫的儒雅青年，右边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式，住着一个清丽优雅的年轻女子。
只是没过两年就都和今天的大爷一样，连人带房子得消失了。
也曾经听人说过，他们这一片的房子都是生人找关系烧下来的，不过真假也无从验证。
柏舟推开大门，就和门口的一只木雕大狗黑溜溜的眼睛对上，大狗站在院子的正中间吐着舌头，嘴角上翘，尾巴高高扬起，皮毛反射微光，仿佛一只真实的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等着主人回家。
他像往常一样摸摸它冰凉的头顶，再挠挠下巴，对着大狗木雕喊着，“煤球球。”
这是他给这只狗取得名字，取名字的想来源于大狗脖颈间挂着的项圈，制作这个木雕小狗的人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忘了，项圈的木牌上完整平滑没有一点雕刻的痕迹。
走过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拨开枝桠繁盛遮挡的枝叶，听着涓涓细流穿过假山汇入小池的声响至耳后，走至大门之前。
“欢迎主人002回家。”
欢快的电子音在柏舟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瞬间响了起来。
他拉开房门，“砰”地一声，房门关上，震动了门上挂着的一块和狗狗同样材质但是空白一片小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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