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开始乱起来，趁火打劫的人比比皆是。段星芒刚准备出门那会子，每家还只是内里乱了些，现在，入室抢劫的人多了，街道上，逃跑或是追逐的人群也逐渐出现。
兵荒马乱的时候，段星芒不紧不慢地推着粪车往前的模样反倒显得突兀。
他听见身后有几人在议论他：
“那是谁？我去杀了！”
“你和一个拉粪的置什么气？抓紧时间拿银子是正事。”
“是街头的老木匠，手艺不错，留着他，以后还指望他给打家具嘞。也不知他家有没有钱……”
段星芒拄拐的步伐和平日一致，并未因今夜的异动而慌乱。他默默往前走，仿佛游离在人间外。
逃跑的人撞到他，他扶了扶粪车的把手，继续稳当往前推，对摔倒在地的人视而不见。很快，后面的人追上来，求饶声自后背传来。
“别杀我，钱我都给你，别杀我……呃……”
闷哼声、倒地声和刀刃砍在人身上的声音齐齐出现，血流一地。
人活着都会死，兵荒马乱的年代，被砍死再正常不过，根本不值得注意。
段星芒一瘸一拐向前走去，又有一人来到他身边，这一次，人离他更近了，与他拉的这辆粪车不过咫尺。冰冷的刀锋再次追来，血溅到段星芒脸上，让他脚步一顿。
“看什么看！老瘸子，再看连你一起杀了！”
段星芒停顿片刻。
不要管，管的了一个人，还能管的了一城人？不能全管，干脆一个不管。人各有命，是他们命不好，随他们去吧。和他有什么相干？
他深深看了杀人的这个贼一眼，推车深一脚浅一脚离开。
他认识这个贼，准确来说，一路走来的贼人，他全都认识。趁乱浑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城外的乱党还没打进来，城内的混混已经活泛了心思，开启头一遭的抢劫。
官府不顶事，杀人放火没人管，就算有人管，也大可推到叛贼上，好买卖啊。太平日子藏起来的见不得光的心思，此时全都暴露出来。
“娘！爹！”凄厉的喊声从左边的屋舍传出来，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群男人的笑声。
“大哥，这个好看，整条粪车巷子，数她最好看。”
“早前我找媒人来提亲，还瞧不上我，臭**，现在老子钱都不用花，白玩！”
“拖到后头去。”
“拖后头去作甚？嘿嘿……就在这儿办了呗，大老爷们，还怕被人看？”
“你们杀了我爹娘，我和你们拼了！”
“哟，小娘皮手里还藏着剪刀，来来，老子和你耍耍，哈哈哈……”
段星芒下意识停住，看了进去。
他认识这家人。
姓葛，一对夫妇带着个年满十八的女儿讨生活。家里的儿子在承天城一家大酒楼当小二，颇受掌柜的器重，半年才能回来一次。葛老头是个老实人，干起活来手脚麻利，很受各个雇主喜爱。葛夫人性子泼辣爽利，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和邻里关系也好。女儿十六长的好看，人又懂事，常跟着她娘一起干活。听说承天城内有看上她的老爷，打算纳了做个良妾。
若无意外的话，葛家未来的日子会过的相当不错。勤劳能干懂事的老两口，有一份体面活计的长子，和一个高嫁的女儿。
可惜，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要救吗？
和他有什么相干？
该用什么理由，劝他出手呢？
女子的哭喊声，男人放纵的大笑声，布帛的撕裂声，萦绕在段星芒耳畔。
想起来，十六的厨艺不错，帮他做过几回饭，都很好吃，家里蒸炊饼还会给他送上几个。
她衣裳洗的很干净，只要二十文，能把他攒了半个月的衣裳都洗的香喷喷的。
绣活也好，现下他身上穿的衣裳，袖口的位置是十六帮忙缝的，针脚细密，缝补的漂亮。
人心地善良，见他是瘸子，还帮他抬过几回柴火，买过几次菜。
理由，似乎足够了。
欠人人情，总要还的。
免费拾柴和买菜的酬劳。
舀粪水的长木勺被扔出去，重重砸到压着葛十六的贼人的脑袋上。臭味扑鼻，痛的他龇牙咧嘴。
这伙贼人并不警惕，换做段星芒，会在木勺还离他很远的时候——拔剑。
至少，不会在被打中后，还慢悠悠的起身回看。
不过也能理解，粪车巷多的是老老实实生活的百姓，没那么多亡命之徒，挨打后，慢慢转身找人，再成群结队的报复。
来得及。
“瘸子？！”
有人认出了段星芒。作为一位手艺很好的木匠，还有瘸腿这个明显的特征，确实容易被人记住。
看见是他，屋内的贼人瞬间笑开。
“老瘸子，你是不是也看上葛十六了？没事，等着，等兄弟们快活完了，也让你痛快一回。”
“瘸子一辈子没沾过女人吧？哈哈哈，怎么，上赶着来葛家落井下石？”
“我说，”段星芒道，“你们作孽做的有点过分了。”
此言让众人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哄笑声。
“多新鲜哪，瘸子来英雄救美了。”
“老瘸子，我们不去找你麻烦，你偷着乐都来不及，还敢管我们的事？”
“老瘸子，原来你是来英雄救美的啊。话本子看多了，脑袋不清醒了吧？也不看看我们兄弟是谁，轮得到你充英雄？！”一人恶狠狠道。
段星芒神色不变，扫了这群人一眼，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细数过去：
“你是八方赌坊的打手，前日刚砍了一个赌鬼的手指，还当着人的面，扔了断指喂狗。”
“你是宁员外家的护院，他儿子打死了人，你去顶罪，这个月才放出来。”
“你干的是放贷生意，利滚利，利滚利，手上人命债不少。”
“你和春花楼的鸨母关系不错，帮她骗了不少姑娘进去。”
“你……”
“我知道你们是谁。叛军没打进来，你们想趁乱闹事罢了。官府并非不管事，太平下来，铆足了劲告状，还是有用的。哪怕官府不管，外头闯进来的乱党为了安抚民心，控制安城县，也会抓闹事的人。只要有人能认出你们，有人愿意指控，你们就逃不掉。”
“老瘸子，你说，你还有机会活着去指认我们吗？”一人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段星芒浅浅一笑，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从这抹笑意中读出了嘲讽。好似他们不过跳梁小丑，碾死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的多。
“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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