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宁之前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还能来监狱一日游。
她还见到了传说中的杀人犯。
在见到那名患者之前，沈碧宁先去谢枫那里看了关于此人的资料，刚看完就气的不行。
她后悔答应谢枫了，可不可以现在就离开啊。她是真的不想见那个杀人犯。
原因无他，那个人犯的罪行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
之前见谢枫这么个认真负责的警官都对此人颇为推崇，还不惜驱车来到市里亲自去医院请医生，沈碧宁其实对此人是好奇且并无多少恶意的。
杀人犯也有很多种，也许那个人是有苦衷的。比如说防卫过当；或者有至亲至爱之人惨死，法律制裁不了仇人就只能选择亲自动手……
如果真的是这些情况，沈碧宁觉得那个犯人不算是罪大恶极，至少尚存一丝人性和良知。
然而谢枫递过来的资料彻底打碎了沈碧宁的幻想，她甚至暗骂自己是个白痴，居然会如此天真的将一个杀人犯美化。
那个杀人犯犯下的罪行实在是丧尽天良，沈碧宁看完资料后手都是抖的，她真的很想问一问谢枫，为什么当初没判这个人死刑。
杀人犯名叫周念华，今年五十岁，他是在二十年前因杀人罪入狱的，判的无期。
他杀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得了绝症的妻子。
周念华的妻子叫唐可心，二十多年前患了肝癌，反复的治疗又反复的复发，到最后终于是恶化成了末期，无药可救。
本来已经时日无多的唐可心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被丈夫残忍杀害，事后周念华自首认罪，法院依法判处他无期徒刑。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一定是周念华嫌弃得了重病的妻子拖累了自己、搞垮了家里，所以才痛下杀手的。
然而讽刺的是，当年的唐可心患的就是末期肝癌。二十年后，周念华也因为同样的病面临死亡。
真是报应啊。沈碧宁默默的想到，甚至一想到周念华每天都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她都想送对方一句“活该”。
虽然这种心态不符合医生救死扶伤的精神，但沈碧宁真的控制不住对周念华的厌恶和憎恨。
沈碧宁“啪”的一声合上了资料，面色不快的抬头看向谢枫，在心里打草稿该如何拒绝这种似乎有些拎不清的狱警。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谢枫先苦笑着开口道：“我知道你看完这些资料后一定很气愤，你的脸色都变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大概想要拒绝见周念华吧？”
沈碧宁微微颔首。知道还问？
谢枫沉默了一下下后，才开口说道：“可是周念华真的不像那般十恶不赦的人，我们很多狱警甚至觉得，他算是一个好人。”
这下沈碧宁真的被气笑了，她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语气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客气，冷冷的说道：“谋杀自己身患重病的妻子，这叫好人？那请谢警官告诉我，怎样才叫恶人？非要杀上十个八个成为连环杀人犯的，才叫大恶人？谢警官你是不是在监狱里待太久，见过太多的罪恶，所以道德标准都变低了。”
沈碧宁毫不客气的呛声谢枫，有了点连带的意味。她明白自己这样怼谢枫不公平，可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慨。
她是个女人，自然是站在同为女人的唐可心这边；同时，她还是个医生，无条件的偏心病人。
所以她无法公平公正的对待周念华，她讨厌这个人渣。连带着帮人渣说话的谢枫都受了连累。
谢枫被沈碧宁讽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奈的苦笑着摇头。
说实话，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做他们狱警这一行，温和好脾气的人也无法胜任，毕竟他们每天要面对的都是罪犯，其中不乏大批穷凶极恶之辈。
要足够的威严、暴躁、冷酷，才能镇得住这伙人。
换做平日里，沈碧宁如此出言不逊，他是要发火的。可人毕竟是他请来的，他实在不好意思对客人发脾气。
何况还是个漂亮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谢枫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不能生气，只好尴尬的苦笑连连。
沈碧宁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迁怒行为十分不妥，她抿了抿嘴，怯怯的向谢枫道歉。
谢枫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看到周念华杀的人是自己的妻子，还是身患重病的妻子后，觉得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可你想不想听听他们夫妻背后的故事？”
背后的故事？莫非另有隐情？
沈碧宁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谢枫清了清嗓子，开始娓娓道来。
“周念华当年不是我抓的，我来这里工作时，他已经在此蹲了快十年了。但这些年我从当年抓捕他的刑警以及看守过他的前辈口中，也算是基本熟知了他的为人和当年的真相。”
“在命案发生之前，周念华就是那种人们口中的好男人好丈夫。他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后来唐可心查出肝癌，周念华几乎是倾家荡产的为她治病。在妻子生病期间，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这些话都是他们夫妻的老邻居和老同事告诉办案刑警的，几乎每个人的证词都一致，所以不存在作假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为何又杀了他妻子？”沈碧宁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也颇为疑惑，她快速翻找着那堆资料，指着其中一页说道：“这里写了，周念华的妻子唐可心在死前已经是肺癌末期，当时的医术根本无法救治。就算周念华不动手，他妻子最多还有两个月的寿命。他若真的嫌弃了妻子，大可以不管不顾，等着妻子自然死亡，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杀人犯呢？”
谢枫点了点头，一字一字的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搞不清楚的一点。”
“周念华照顾身患绝症的妻子两年多，期间可以称得上是模仿丈夫，为什么在最后两个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非要杀掉妻子。就像你说的，他不管妻子的病，妻子也会很快自然死亡。可他还是下了杀手，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沈碧宁凝神想了想，猛然间想到一种可能，脱口问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想和小三遭日双宿双飞，所以看病重的妻子不顺眼，就痛下杀手。”
“还是不合理，他杀人后被判了无期，还怎么和小三双宿双飞？还是那句话，他有什么打算都可以先按捺住，耐心的等妻子熬到头，无非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不会连这几天都等不了。而且当时办案的刑警彻查过他有没有同谋，并未发现第三者的存在。”谢枫马上否认道。
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后，谢枫才再度开口道：“有件事想告诉你一声，周念华在杀人后第一时间自首，他没有想过逃跑。”
沈碧宁古怪的看了谢枫一眼，不明白为何谢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很奇怪的模样，她干巴巴的说道：“可能良心未泯吧，而且自首不是可以判的轻一些吗？他大约是杀了人后后悔了，想着自首可以从轻发落，说不定能保一条命。这不，他没有被判死刑。”
谢枫立即摇头，坚决的说道：“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医生，你还年轻，不了解二十多年前的事。那个年代科技没有现在发达，信息网也没这么的庞大便捷。那时候没有手机支付和定位，没有随处可见的监控摄像，买火车票汽车票都不需要身份证。有很多犯罪分子在杀了人后逃到外地，办一个假身份，在偏远地区躲上个十几年都安然无恙。不瞒你说，在过去那个年代，有很多大案至今都侦破不了，就是因为人逃的无影无踪，根本找不到。”
“唐可心身患重病，连家门都没法出，也很少有人去家里。所以如果周念华想逃走，大可以杀完人后马上一走了之，等到警方发现尸体，他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我们未必能将人抓回来。可他没有逃走，他主动报了警，然后一脸平静的等警察上门。你说周念华是因为主动自首才没有死刑，其实这只是其中之一。事发后，有很多他们夫妻的老朋友和老邻居为周念华写信到法院求情，他们力证周念华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一定是有苦衷才不得已杀妻……”
谢枫说完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沈碧宁想了一会儿后，才问道：“所以周念华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杀人？你们当初审犯人就没审出来？”
“他什么都不肯说。”谢枫苦笑道，“当初审案的刑警说，无论他们如何问，周念华就是不肯说出杀妻的理由，他反反复复就一句 ‘我杀了人，判我死刑吧，我罪有应得’。他入狱这二十年来，一直有人问他当初杀妻的原因，有我们狱警的盘问，也有狱友的闲聊。可他就是一字不肯吐露。”
沈碧宁紧跟着脱口问道：“所以其实你们也想知道原因，对不对？”
“我们问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肯开口。我们本以为这个秘密就要被他带进棺材里了，前一阵子他阅读报纸，得知了你们善终服务医生的存在，就向我们申请能不能见你一面。我觉得有些话他应该会想要和你说。”谢枫赶忙说道。
听完这番话后的沈碧宁眼神古怪的看着谢枫，调侃道：“谢警官，想不到你还有一颗八卦的心啊。”
好吧，其实她也被吊起了胃口。
谢枫一听沈碧宁的口气就知道对方有所松动，赶忙追问道：“所以沈医生是答应帮他了？”
“我可以去见他一面，和他聊聊，探一探他的口风。但我不敢向你保证一定会为他提供服务。我还是那句话，虽然救死扶伤不分边界，就算是犯人也有就医治病的权利。但我们善终服务到底还是不一样，你当我任性也好，不知好歹也罢。我有我的原则，如果见面后我觉得这个人是个罪孽深重之人，或者让我感到不舒服，我还是会终止服务。”
沈碧宁犹豫了一会后，算是答应了谢枫的邀请。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你肯见他一面就好。”谢枫兴奋的搓着手，长长的舒了口气，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又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走吧。”沈碧宁站起身来，点头示意谢枫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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