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夜都平安无事，雪容就按正经钦差之责查看城中诸事，今日正巧查城中水源。
那夜在幽绿之光中见到的冰面下奇异兽类，想来该跟水有关。
望企成天跟在巡查的雪容身边，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空闲。
“圣山冰封前融雪水从南山脊流下，经流城中，汇入城门前的湖泊，这是主要水源。但冰封后融雪稀少，湖泊也封上了，城内活水只剩了这里。”
这条路倒是熟悉，那天雾气朦胧的冷泉就位于下方。现在两人登上的是那瀑布顶的洼地。
“老实说，我们搞不清这水的来源，只有出口没有入口，水位却不下降。”
今日天阴，这池上云雾缭绕，看不分明。但想来若是晴天，这里应如九天明镜一般映日映月。
几个提水的小孩从云汽中钻出来，欣喜喊道：“企哥哥！企哥哥！”
又见望企身边站着个浅蓝长衣清隽冷淡的人，欢快叫道：“仙哥哥！仙哥哥！”
“好啊，你们倒是嘴甜。”望企蹲下来拦腰截住一个小孩，小孩换牙期，咧开嘴缺了颗门牙。
小孩不算健壮，挑着两担水却轻车熟路，被望企拦下水桶晃了晃没洒出一滴来。
“来，给你编个头。”望企从怀里抽出一根发带，指节灵活，在那小孩乱糟糟的头发上插绕一番，编出了两缕可爱的小辫，红细带系了两个结，顿时利落又漂亮。
“啊！怎么只给小六编，我也要！”其他几个小孩一看，不乐意了。
名为小六的女孩甩了甩辫子，眼中明显是开心的，但撇着嘴对望企说：“麻烦，耽误我干活。”
望企笑着赶她走，又抓了其他人编了两个，才将这群叽叽喳喳的崽子放走。
他整了下衣摆站起来，发觉雪容盯着他的头发看。
望企自己的头发也编得花里胡哨的，红发带以一种看不清结构的样子缠在发上。
“哎，兴趣。”望企不自觉搓了搓手指，解释道：“大人都不在，小孩乱着个头发也没人管。”
“不然我给你也编一个？”他张开五指，发带缠在手指间，像张鲜艳的网。
若一个人站在你身后，他撩起你的发，手可以轻易触碰到你的后颈，你就对他难以防备。
不出意外，雪容拒绝了。
“哦……”望企收起发带。
两人沿着池边漫步，在另一侧下坡，绕过枯树林回到城中。好巧不巧，走到路头正好是那间与鹅城“格调不融”的废弃书院。雪容停下脚步。
望企正后悔自己疏忽选了这条路，但雪容没有问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编发是你母亲教的吗？”
“不是，是我父亲。”望企眼底有几分笑意，“我母亲待我严厉，一丝不苟，从小教我懂得族长的责任和使命，我父亲才会带我编发、做人偶、看闲书。可能因为他纵着我，我才能这样……嗯，横行霸道。”
这人倒是对自己在鹅城的形象有自知之明。
“那你的武功是你母亲教的？”
“我师傅是宁及南的祖父，但他家……总之很早就剩他一人了，师傅走后之后我父母教我，但城里的事务多，他们很忙，大部分时间我都自己找人练。”
“怎么？对我家人……族长他们感兴趣？等他们回来肯定会见到的。”望企看起来很高兴。
雪容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熟悉，片刻后他意识到望企跟那个女孩一样，在提及外出狩猎的大人时，都是充满期盼且信任的。
“走，去何保家吃饭，然后去我家看看吧。”
何保不在，望企不请自来地带雪容进豪华宅院吃了午饭，令两人有点意外的是何府侍卫都不知何保去了哪里。
“……不会被江尤扔井里去了吧？”望企咬着筷子毫无同情地猜想。
雪容：“……江姑娘一直如此吗？”
望企：“哦，也不是一直，偶尔吧。”
午饭过后，何保依旧没有回来。
雪容之前只在检查人口登记情况和土地利用时，到过族长府上的公事区域，现在是第一次进望企私宅，踏入富有生活气息的领域。
眼前的建筑十分简朴，入门没有雕刻、盆栽、繁杂的景观，庭院被用作练武场，摆了几个草垛和武器架，地上略微凌乱，望企脚尖挑起几个散落在地的武器扔回了架上，显然邀请雪容到来是临时兴起，并无准备。
雪容道了一句“打扰”，迈步进入屋内。
进门的地方没有圣山的画像，而是摆了一桌神态各异的小人偶。雪容扫了一眼，在其中看到了那天客栈送粥的人偶，只不过缩小了许多，他还看到了几个意外的面孔。
“这是小六？”
望企顺着他目光看去，反应过来：“嗯，这些都是有原型的。”
右边第三排一个表情倔强的小姑娘，头发分成两个小辫，发尾打了个红色结。
雪容看向他，表情很明显：送我的那个呢？
那只小人偶白白嫩嫩的，不太爱讲话，答案也很显然。
望企轻咳一声。
书房很整洁，因为望企最近转移阵地住进了客栈，一些案卷也移到了客栈处理。这里留下的都是少年时期的书，雪容扫过那些名字，游记、传记、典籍……鹅城偏僻闭塞，少年只能通过文字向外面的世界伸出手。
雪容还看见了熟悉的名字，《案狱集》 梁故。
梁故水乡生长，祖上出过丞相，后辈离开了京城回归故乡，梁家都是读书人，父亲担个小官，官风清廉，母亲在乡间任教，颇有名声。写这本书时未来人人皆称一句梁大人的人还没走出家乡，但言辞严谨、分析亦展露才华。
但望企书房中的这本不同于其他，这是一本赠书，有人在扉页亲笔写了一句：“赠莹雪于春日宴。”
笔迹清晰，雪容曾仿过他的字。是梁故写的。
莹雪……莹雪公主。
前朝叛国逃走被杀的太子，他的……母亲。
为什么望企会有这本书？
“啊，这位大人在鹅城也很有名，据说他曾推动过朝廷改善对边境民族的管辖问题……”望企以为雪容是见到同僚，毕竟他这个钦差也来自京城。
“这是何人赠给你的吗？”
“不，是何保有次从家里拿过来看，忘记拿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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