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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灰败,深红余烬飘飞,长长的血水蜿蜒而下,浓云密布,不见日月。
望企在废墟间闭目端坐,面带血纹,肤色苍白,仿佛归入空虚。他膝上枕着一人,白发铺散,皎洁如月。
雪容撑着剑走向他。
每一步,苍林剑上的魂光愈发微弱,而雪容的身体愈发透明。
这一路由尸骨铺成,看不清形状的肉块堆积如山,遮蔽周围。而远处混黑雾气缭绕,其中嘶吼声不绝。
雪容所见的鹅城聚亡者之灵而成,他初入鹅城时感觉到的异样,是自己的魂魄也离体进入这场大梦。
两人相隔一步时,雪容猛地跪下来,吐出一口心头血。
剑深扎在地上,雪容扶着剑与他对坐。
他的魂魄太虚弱,剩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着生命流逝到尽头。
有很多可以问的,比如如何令魂魄回归,黑雾里怪物的由来,背叛者的底细……
可他却问。
“杀得完吗?”
“杀不完。”
五千幕那,三千英特梅森,两千倒塔,攻这一座小小鹅城。
一个将死之人凭恨意将所有人圈禁,未斩尽的敌人在黑雾中日夜不息地挣扎。
他如何杀得尽。
若一切都从未发生就好了。
于是造就了冰封的虚幻的鹅城。
真正的望企和鹅城中的差别太大,他以身献邪魔,早已不再是那个活泼的少族长,他始终闭眼不看这世间,因心中只余下冰冷的恨。
“从何处说起好?”
“蓝蝶。”
似乎在笑雪容的直率,他啊了一声:“……蓝蝶。”
“未成熟的它实在不怎么好用,难怪江夜把它封印。它曲解愿望,强行实现。”
望企想要一切没有发生,它便造虚假鹅城。
“化蝶后,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
“鹅城里的你呢?”
“只是意识的投射。里面很多东西我无法控制。”
“……”雪容顿了下:“……所以你一上来就在游记里给我看春宫图也是无法控制?”
……
因为……
你太特别了。
你是这场梦中唯一的变数。
“你是与蓝蝶联系最深的人,可唯有你,是未受召唤而来。”
于是望企不禁想,他为何而来?
被蓝蝶控制的魂魄都如任人翻阅的书卷,雪容对当年之事的困惑被望企了解,但仅靠掌控的这些人远远不够。
“我榨干了他们的脑子也凑不出当年之事的答案,于是将蓝蝶的召唤拓展到了更远。”
不仅是已经因执念化为怪物的人,远至倒塔,那位醉生梦死的君王,远至京城,曾参与莹雪一事的皇帝,他们耳边也都响起过蓝蝶的声音。只是他们意志较常人坚定,考量更多,没能直接被蓝蝶驱使,不过间接导致了如今城门两方同处的局面。
不知望企做了什么,那一瞬间,雪容的视角与望企重合,他看见了城门外奋战的人,俯视整个鹅城和圣山……
他也同时知晓了母亲真正的名字。
望企等雪容缓过来:“可惜,大景皇帝应该知道更多细节。”
“……谢谢。”
“还想知道什么?”
“钦差。”
“……”那身份竟然不是骗人的吗。
雪容语气认真:“望企,你有没有杀朝廷来使。”
望企无辜:“没有。”
“但他可能……不太好了。”
为了不让外界发现鹅城的异常,蓝蝶干扰了周围的记忆,模糊了鹅城的存在。以至于朝廷过了三个月才发现派过来的巡边大臣丢了,迟迟没有归来。
“你还记得你摸过……一只动物吗。”
“……”雪容扶额:“你不会把老人家变成狗了吧?”
“我那时和蓝蝶融合得不太稳定,让他莫名其妙闯进来了,只好把他关起来。”
鹅城里多冒出一个陌生人太违和,多条狗就无人在意了。
望企的愿望太偏执,他斩断了鹅城与外界的联系,偏要一人担下一场战争。
“何保的背叛呢?”
“……何氏世代经商,崇拜圣山,是疯狂的信徒。但何保没有信仰,他勾结外族,只是为了毁掉这里……”
何保不想江尤成为祭司,可江尤已经获得资格,祭祀由族人推动无法停下,第一次由小林阻止,第二次便由他来。
他要这个罪孽深重的种族消失,他要与她一起离开。
但幕那没有守信,他们没有放过江尤。
可幻境中,背叛之罪却给了小林。
雪容轻声:“小林……他的愿望,是把你唤醒吗?”
小林状况特殊,他来自圣山,自杀后魂魄归于圣山。蓝蝶与圣山同权,不能干预小林的行为。
所以幻境中的小林一直在给雪容提示,甚至将矛盾聚于自己,来引起雪容的疑惑。
“……是的。”
“他说希望我醒过来,帮他做一件事。”
绕到最后,他们终于只剩下都避而不谈的问题。
蓝蝶只有一只,要救的命却有两条。
“它想飞走了。”望企缓缓睁眼:“……而我想自己看一看你的样子。”
雪容:“我点最后一次魂火,是为了告诉你我和温白一样,不打算再抢夺它。”
他们同时放弃了蓝蝶。
二十一年前莹雪公主在立下毒咒时可曾想过今日?
有人因爱而死。
也有人因爱而生。
“将军!”
“殿下!”
城门前,两方同时惊呼:
“黑雾散了!”
卢神色凝重朝鹅城里看去,若温白信所言属实,那么这代表着蓝蝶成熟了。是结束?还是灾难即将来临。
燕寒行却收剑回鞘,他抬手挡在眼前:“晴了。”
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后方传来急声:
“快撤!快撤!冰湖化了!”
谁知这么厚的冰一瞬间就化了个干净,久战的士兵们人仰马翻栽进水里,可预料中的溺水感并未出现。
黑白巨兽的虚影浮现,将水里的人全部拍上岸去。
“啊啊啊——”
劫后余生的士兵们纷纷搓眼,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巨兽之影消失了,冰湖澄澈透明,风平浪静。
黑雾聚集于小小的茧中,蓝蝶吞噬了罪孽,破茧成蝶。
望企欲将体内成熟的蓝蝶让渡给雪容,雪容魂魄回归身体,身体尚且僵硬,凭直觉握住了望企的手。
蓝蝶展翅飞翔。
它徘徊在两人身边,却没有停在任何一人身上,而是兜兜转转,钻进了望企身边的一卷纸中,没了动静。
这是何意?
望企紧紧回握住雪容,低声无奈:“看来它不太高兴,我们都活不成了……”
雪容轻笑一声。
他们都看见天亮了。
今天是雪容二十一岁的生辰。
母亲诅咒的、大师曾言的,他必死的日子。
幽蓝缓缓镌刻于文字间。
追人手册。
第一条,应有自知之明。
第二条,应诚实相待。
第三条,哄人应投其所好。
……
“小林托我把他的尸骨扔进冰湖,与宁及南合葬……我完不成他的愿望,但可以完成我自己的……”
“……什么?”
望企附身,与雪容紧贴前额。
与你合葬。
……
蓝蝶满足地卧在文字间,如同找到了安心的住处。
……
江夜,你看到了吗?
它笑:爱非虚幻之物。
雪容的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
望企浑身的伤痕愈合,血纹融入皮肤。
他们离得很近。
可谁都没有急着,更靠近一点。
“……那是你写的?”
“……嗯。”
谁知道最终会是这么个玩意救了他们。
追人手册四个字是何保的字迹,幻境里的一切都很逼真。
“企哥!教我两招呗!”
“企哥,江尤又打我……”
“企哥……”
他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看着沦为废墟的鹅城,尸体遍地,觉得荒谬。
……
三日后。
鹅城之事如何处理还有待商议,但和倒塔恐怕难免发生摩擦,那位九皇子会如何借大景之力,倒塔与大景之间的三族之地又该如何处理,望企该判何罪……这些都暂时与雪容无关了。
他要回家了。
这次不再是独自一人,卢将军要留在边境镇守,他分了一队人护送雪容,又分一队人押送望企。
启程前,雪容和望企一起了却了小林的遗愿。他们在碑林挖出小林,将他抛入冰湖。
巨兽与绿磷共生,他们互为食物,本该在一起。
族内人也皆由望企安葬,他走时,只带上了那纸载着蓝蝶的追人手册。
押送之旅走了三个月。
足够看够西漠、中北、江南。
是雪容的私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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