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三十三重天重整数年,神佛皆高坐而不管尘世,于是人间大旱饥荒也无人可救,最后还是年幼的观世音不忍,下凡普渡,直到新任雨神接管职责重新布雨,他才收手而归,担着璀璨足以抵挡众佛的功德,站在佛前时,身子挺括修长,玉面沉静如水。
那是暮行雨最后一次受邀前往三十三重天,因为林朝云元气大伤,还没醒来,但观世音想见混沌之初诞生的神明。
那天佛光如利剑破开重重迷障,将三十三重天完全笼罩在众佛悦耳地沉的佛吟之下,所有人抬头仰望,目中欣喜艳羡不甘皆有,天穹鸾鸟飞翔,十里莲花尽数绽放,载着身姿修长,面如冠玉的慈航道人缓缓而来。
而他一身黑衣,据事后沈霖描述袖口衣摆上全是尚未洗净的污渍,长发凌乱披在肩头,遮住大半张面庞,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手里长剑滴滴答答淌下魔血,凶戾浑噩如修罗——但他记不太清了。
毕竟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自己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反正想给看的人已经不在,千年万年都不会回来。
仙乐渐大,观世音缓缓走近,手中玉净瓶杨柳枝莹润而透着佛光,抬眸时眼中是流水般的温柔和平静。
佛音遥遥传来,他作势要跪,但膝盖未弯,只是以一个极其巧妙的姿势微微屈身,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他的因果,你没有斩断。”
暮行雨现在犹还记得当年心中战栗。
而观世音只是顿了一顿,压低声音:“或是千年,或是万年,因果报应,终究还是会应验在他的身上——你想看他再剜心破腹,魂飞魄散一次吗?”
当然不想。
当然不愿。
“那就下凡吧。”
观世音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拒绝的蛊惑和他本不应该染上的,刻骨冷酷的杀意:
“下凡,等待,直到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他送到你身边。”
“届时,我会告诉你,如何彻底斩断这该死的报应。”
“所以方法就是这个吗?”日光被厚实的窗帘遮挡,屋内昏暗,温暖而安全,暮行雨从记忆中回神,垂眸无声凝视踏上雪白的身影,“只要这样……就能斩断吗?”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
林朝云在梦境中沉溺,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不断扑打着、扇动着、推着他穿行在斑驳陆离的记忆碎片里,像一尾无处可归的鱼,游走在每一个过去妄图得到安眠,但终究不得结果。
直到恍惚间有人拉了他一把,动作温柔力道极大,他才硬生生停在其中一块碎片前,茫然而不受控制地伸手摁了上去。
白光笼罩,须臾巍峨壮丽的宫殿出现在眼前,仙鸟盘旋而莲香四溢,沈霖站在左手边,双手环胸,低低靠了一声:“他怎么在这。”
兴许回忆会自动整理和放大之前没有印象的细节,林朝云偏头扫他一眼,看见紧跟在自己身后麒麟脸上带着三分戒备。
……可明明,他们先前并不认识。
他走到门前,听见殿外喧嚣,人声熙攘,间或夹杂几声议论。
而正中,暮行雨端正站于宫门前,玄衣黑发,周身挂雪,见到他时眸光微亮,勾唇微微一笑。
现在来看,那时他的笑其实很生硬,唇角上扬可眼底含冰,像是刚刚看见什么恨之入骨的东西,又担心面容过于可憎,因此刻意扯起。
林朝云不动声色往四下扫过一圈,终于在角落看见一抹,自己忽略了上千年的雪白身影。
那是佛身上的袈裟,莲花印记夺目,似乎凑过去还能嗅见清香。
释迦牟尼。
他目光微微凝固,完全没有料到,久不问世事的活佛,居然会因为暮行雨这个荒诞的举动而现身。
但来不及多想,自己已经缓缓踏出宫殿,暮行雨唇角笑意加深,琉璃似的眼珠里映出随意披散的白发,和滚水般炽热的红。
——是昨日去普渡众魔时染上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为什么没有更衣?
衣摆被男人以膝盖压住,他跪地抬头,露出散发下俊美的面庞,说:“和我打一架吧,殿下。”
——我怎么会穿着染上鲜血的衣服出来见人?
林朝云心中茫然,但自己已经垂下了眼,目光冷如积雪,落在男人肩头。
“正邪两立,你我即使不打,也是永生永世的敌人。”
“说得这么重吗?就因为千年前我犯了事?”暮行雨笑问,“可是那一次,你不是也把我钉在刀山上?伤口我可是养了好几年呢。”
“这是天命。”
“可我不信天命。”
暮行雨起身,前倾,偏头附在耳畔,轻声说道:“况且,我今日来,也不是与你斗一个生死结局的。”
“……”
林朝云同样偏过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距离放大了试图遮掩的细节,而梦境洗去了经历时的模糊雾气,显现出本被忽略的细节——暮行雨很伤心。
他微微一愣。
原来暮行雨,当时正因为那一句正邪两立而悲伤?
为什么?
心中百转千回,林朝云正要认真去看,却恍惚察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下一秒,暮行雨轮廓深邃,俊美至极的面庞上骤然迸发出无边的柔情,就好像那爱意真的从心底井喷而出,难以控制:“我爱你,林朝云,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向你求婚,不管最后到底是谁进了谁的领地。”
“和我打一架,谁赢,谁就娶谁。”
那话语间满含刻骨铭心的爱意,就好似这早已是他毕生夙愿,纠结蹉跎至今才鼓足勇气说出,以至于连尾音都在颤-抖。
林朝云的心也随之一颤,他下意识环顾四周,视线却在看想某一处时瞬间定住了。
那是……
记忆里的自己已经收回目光,耳根烧红地拔出了横泽,而游离在外的意识,却死死盯紧角落不愿挪开。
因为那里有个人,躲在角落,沉默地,平静地,满意地,唇角带笑,窥伺全局。
释迦,他从喉头挤出两个字。
看见暮行雨胡闹,你居然这么高兴?
钉!
横泽刀光劈天斩地,只要稍稍碰到便是半身残疾,但暮行雨却纹丝不动,在刀光落在肩头瞬间直冲过去,捏着一根白玉发簪往白发上一插——簪上莲花朵朵绽放,秀丽清丽若真。
与此同时,刀面不受控制一偏,裹着呼啸寒风擦过邪神肩头,划破大片布料。
众仙惊呼,林朝云冷眼,眸中寒光划过。
他平静注视片刻不可思议瞥了眼手腕的自己,随后转头,看向好整以暇,转身消失在虚无中的释迦牟尼,微微抿唇。
这不是意外。
释迦不想让暮行雨死。
就连断臂残缺,都不允许。
此次前来,也只是为了,确认林朝云没有伤他。
可是明明……
千年前,是你让我率众仙,普渡十八层地狱的。
就因你一句,平生最厌邪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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