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满心满腹塞满心事,晚饭勉强吃下半碗,便借口不适回屋休息。
进屋后反扣房门,耳朵贴着听了一会儿。果然父母担心她,彼此说了些话,好在没起疑。又过一会儿,夫妻二人回屋去了。离离这才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谨慎地从怀里掏出那瓶碧云天。
碧色水波在瓶中荡漾,如梦如幻,泡影一般。长空万里碧云天,焦亭远说此物不知来历,却能使凡人脱胎换骨。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做一时凡人还是畅意山河,由她选。
原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离离此刻却想起小虎,少年溘然长逝的眼,与那稻草上的斑斑血痕。她之心惊,牙齿打颤,再也耽搁不得,打开瓷瓶灌入喉咙。
暖浆顺着舌尖,贴着喉道,涌入肠胃。离离感到一阵睡意,眼皮一搭便睡将过去。
也是此时,离她百里外,影都少见的深庭林苑中,一个修士手捧卷轴,疾步行走。
过数道垂花拱门,又经流水长桥,才到目的地:一座隐在绿植中,幽幽寂寂的小院。
此刻正厢内火光微弱,显是屋里人还未睡。
修士先停步歇了两下,才踩着青石板,踏进游廊,站在门前,正要空出手来叩,忽听里面传来清越人声:“请进。”
门自然而开。摆满典籍的书架并列而排,一张长桌置于中央,桌后一人埋头写字。烛火幽微,他头也不抬地弹指,便让火势盛起,屋内骤然一亮。
夤夜来扰的修士叫白杨,开门见山,“师兄,右罗县出了点事,不良帅赵勇死了。”
闻言男子抬头,相貌白净,书生气概,眉宇间有常年蹙起留下的折痕,说话斯斯文文,先用“哦”字表达惊异,才往下问,“为何而死?”
白杨放下卷轴,“这是不良人众的陈词。”
男子挥手,摆在桌上的卷轴应声而开,他飞快扫了一眼,已知全貌,“我记得那个少年。”
白杨不解,“谁?”
男子手指在卷轴上挪动,停在两个字上,“王虎。”
白杨想了想,也忆起来了,“就是那个‘帮’了我们的少年。”
这事说来凑巧。
两个月前,白杨与男子一同到右罗视察。男子不欲惊动右罗县令,故变化外表。与师弟二人变成白面书生,看着弱不禁风,看着很好欺辱的样子。果不其然,行到一条巷落时被几个恶人围堵。
白杨正要出手,男子想看热闹,便拦住了他。便是这时,一个少年路过,见义勇为,大声吵嚷起来。引来附近巡街的捕快,“帮”了二人。
当时男子还问了他的姓名,少年说他叫王虎,住在五坊。
右罗县划出五个坊,越靠近一坊的越繁盛,而五坊,在大多数右罗人看来就是贫民窟了。平日里提起时都不以“五坊”相称,而是直呼“贫民窟”。
捕快也以为二人普通,连问询也没就走了。反倒是少年王虎十分关切,问他们住在哪里,要往哪儿去,他是否能帮得上忙,可谓热心至极。
白杨见师兄只盯着王虎看,迟迟不说话,正要开口,被他制止。旋即他做了一件让白杨到现在都不理解的事:他竟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碧云天,给了那少年!
王虎见他变戏法似的,明明两手空空,往腰间一模就变出个碧绿瓶子来,登时明白这人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明是修士。
贫民窟的百姓对修士印象不好,王虎下意识推拒。
直到男子说了一句:“你想成为修士吗?这个,可以帮你。”
也是这时,三人都听到喊声,又是一个少年,与王虎年纪差不多大,站在巷口喊他,“小虎,你干什么呢,回去了!”
王虎心下一动,迟疑了下,飞快夺过男子掌心的瓷瓶,藏进怀里,道了声谢,转身跑到那少年身旁。白杨还听到他喊那少年“小武哥”。
回忆到此。男子盯着那名字,有些出神,“他本不用死,是我给了他受不起的东西,才让他死了。”
白杨忍不住问道:“师兄,碧云天究竟是什么?为何修士喝了无用,凡人却能因此获得灵力?如今它下落不明,若是被长老得知,难免问责于你。你向来谨慎小心,此番何以糊涂?”
男子淡淡眸光从他身上扫过,“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白杨语塞。他出身不差,是无法理解男子这般幼年被父母抛弃,人牙子发卖,辗转流落到骊山来的弟子。
虽然不懂,“可要我去寻回——”
“不必,我自有后手。”
男子也不指望他明白,收起思绪,看向卷轴上另一行字,“有一个修士帮他们杀了赵勇?”
白杨见他胸有成竹,不便再言,转而复道:“是,是个用弓的,凶猛非常。不知男女,但能用树枝杀人,恐怕是个金丹期。”
男子蓦地笑出声来。白杨不懂,“师兄为何发笑?”
男子慢慢敛笑,才解释道:“能用树枝杀人的,我见过一个,那时她还不是金丹期,只是普普通通的炼气。”
白杨骇然:“天底下有这样的人,怎会寂寂无名?”
男子眼底流露出一抹惋惜,“因为她早就死了。这个人,你这辈子没能见她一面,合该可惜,枉为骊山弟子。”
白杨想了想,脑海中蹦出一个未曾谋面,但总能听到名字的模糊人影,“莫非,是大师姐,萧清影?”
男子不答,只用指尖拨下了卷轴,收起了,往前一推,拿起毛笔又埋下头,“不良帅赵勇植党营私,死不足惜。随他前去五坊的不良人同流合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右罗县县令治下不严,禁网疏阔,另该严惩。”
白杨:“那个修士呢?”
男子笔尖一顿,“不必查。”
白杨明了,敛袖躬身,“我明白了。”
白杨离去后,男子继续伏案。灯火绰绰,映出屋外一个女子剪影,她手捧食盘,盘里放着一碗甜羹,“夫君,夜深了,用一碗甜汤吧,是我亲手熬的。”
男子抬了下眉骨,黝黑瞳孔满是不耐烦,“退下。”
女子身影僵了僵,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萧清影早起没在门口见到离离,心道她一定是用了那碧云天,不知功效如何,是否如愿。
接连两日有人带路,今天是她头一次单独行动。在楼里转了一圈,遇到好心的修士,告诉她若是初来乍到,可到城中哨楼。影都中有大大小小一百多栋哨楼,白日夜晚都有修士坐镇,既观全城状况、维护治安,又为同道解惑。
萧清影道过谢,到天台御剑而行,很快找到一栋哨楼。
楼极高,底下无窗,仅顶上墙面凿有一大洞。两名身着骊山弟子道袍的修士坐在长桌后,墙上粘满告示。
萧清影落在桌前,拱手作礼,“请问二位道友,城中可有贩卖刀剑的店铺?”
修士温文尔雅,笑道:“有的,影都不许私自贩卖兵器,只各盟有售。道友不妨拿一份影都地图去,上面有注明城中仙盟的位置,道友要买剑,就去剑盟;要买刀,就去刀盟;要买法器,就去法盟。”
另一人补充道:“是,像人人都能用的朱砂符箓,群仙阁就可以买。除了丹药。城中丹师众多,有的还在右罗当大夫,故而不限去处。只要有丹盟发的许可,都可以开店。”
萧清影一面听,一面将巴掌大的地图放在手中,一下投影到半空。影都全貌可见,其中有红、绿、蓝、黄等色不同的小点。
她注意到向北有一块青翠繁茂的山林,内藏宅院,且不是在城外,不由问道:“影都不是只有高楼吗?”
修士似是回答过很多次,语速飞快,“向北是孙师兄的住处,平时骊山来的掌门、长老也会住在那里。因为影都还没建起来的时候他们就在了,不习惯高楼。”
萧清影愣了下,“孙师兄……孙诸?”
修士诧异,“道友,你知道孙师兄?”
旁边同门拍拍他胳膊,“这有什么奇怪的,孙师兄可是咱们骊山首席。”
萧清影走到墙边,仰头看着那上面大大小小的告示。除了捉拿心术不正的修士的通缉令外,有很多是招募令。譬如一份帮丹师到浩然谷寻找灵草的,报酬是十块中品灵石。
修士见萧清影盯着招募令看,便殷勤道,“道友可是缺灵石?但这等散修行径终不长久,宗门才是最大的保障。若论宗门,神州大地之上舍骊山其谁,道友可已报名今年的骊山弟子选拔?”
同门双手环胸,摇头直笑,已然看破他这师弟是折倒在石榴裙下,飘飘然了。
萧清影都记不得眼下是骊山选拔新弟子的时节了,“什么人都可以报名么?”
修士正色道,“自然,骊山广纳贤士,只要是有灵根、能修炼的人,都可以前往一试。不过我观道友……怕是过了能成为内门弟子的年纪了。”
骊山的内门弟子都是自小培养,如绮罗、君恒,就是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时候选拔入门。
但也有例外,譬如不世之材。但多数也在十六岁以下。
萧清影对此早有预料,“外门也是弟子,都是骊山弟子,心系骊山,何来内外之别。”
两人没想到她觉悟如此之高,都呆愣住了。
同门想了想,拿出一张招募令来,“道友,这也是个机会。”
萧清影近前,接过招募令。
这令的纸张与墙上的不同,更厚实,异香扑鼻,嗅之神怡。放目打量,方知为何。这是一张流芳阁的招募令,长公主延揽有能者。所谓有能,便是幕僚。
萧清影:“这件事骊山知道吗?”
同门惊讶于她敏锐的直觉,不由神色板正,“当然知道,大宣朝任何有关影都的决策都要孙师兄过目。”
萧清影:“孙诸答应了?”
她口吻自然,仿佛与孙诸是经世好友。又像一位亲密的长者过问要事,帘下说话。一时间两个修士都迷瞪了。心道莫非此人与孙诸认得,可她怎么是个筑基,还穷得要看招募令?
外表美艳绝伦,裤兜分钱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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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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