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原渔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前去马科特里住所的一路上，洛伦把玩着手里的怀表，不经意想起方才她说过的话，莫名感觉有些在意。
阿帕罗的确与他去过的其它地方截然不同，外面的城邦不时会发生民众反抗权势贵族的暴乱，从而令城主管辖的范围近乎变成无主之城。
毕竟伴随贸易发展而生的，是居民争取参与城邦治理的积极行动，与管理者权力的日渐削弱。
不像这个海滨小镇，在安德鲁镇长的治理下，这些年秩序安定，从未陷入过混乱的状态。当年镇上的住户不算少，而且都是虔诚的教会信徒，教堂将他们集聚在一起，还会定期举行讲道活动来巩固信仰。
小时候在孤儿院生活的那几年，作为兼任院长的安德鲁对孩子们的教导与栽培很是用心。他也曾说过，无论大家日后奔赴多遥远的地方，最终都会回到阿帕罗，因为只有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永恒的家园。
洛伦当时之所以能够确定在地下室的那些尸体并非此地的人，也不过是因为发现他们的手腕处没有环形鱼的烙印。
小镇上的居民，都必须在真神的指引下，烙下这个象征阿帕罗小镇的红色印记，就连尚且年幼的他都未能幸免。
只是后来父亲派人接他离开这里后，嫌弃他手腕上的烙印碍眼，不符合家族的身份，强行以热油浇灌烫除。
站在山上俯瞰整座小镇，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安宁之地，与无涛无浪的海域融为一体，安静地沉眠着。
他这次回来，发现镇上的人倒是已经搬离了不少，看来因萨布丽娜而生的恐慌情绪还是如同瘟疫般蔓延，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
日落之后，他终于抵达马科特里的家。这幢堪比城堡的巨大房子，从精致的外观来看，很是符合富裕经营者的身份。死者的家人们身穿黑色服装，神情哀恸，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彷徨。
男主人离世后，他的夫人只能强忍悲伤的情绪，头上戴着黑色长面纱，在其他闻信而至的亲友协助下处理葬礼事宜。
洛伦以查案兼慰问的名义在这间近乎空旷的房屋里转悠了一圈，除了看到坐在餐厅里似乎对死亡一无所知，正恣意地享受佳肴的孩童，以及房间里那些被仆人收拾整齐的行李之外，并未看到马科特里的幽灵身影。
“他是没有像威尔先生那样对家人有所执念吗？”洛伦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告辞离开。
“哎呦，”就在这时，一个满头小卷发，长得如同芭比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与她的哥哥在走廊上追逐，不小心撞到他的腿上。
“呜呜呜——”估计是被撞疼了额头，她直接坐在地上尖叫着嚎啕大哭。
小女孩的哥哥看到妹妹被惹哭，又发现洛伦脸上的黑色面具后，惨白着脸大叫起来：
“你是迪纳湖守护宝藏的怪物！！妹妹快逃，怪物要来抓我们了！！”
话音刚落，他直接将自己的妹妹扔下，仓皇地往女主人所在的地方跑去，全然不顾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女孩。
洛伦被这哭闹声烦得眉心紧锁，他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杏仁糖，蹲坐在小女孩的面前，声音努力变得温柔耐心些，还带着哄诱的意味：“不要哭了，哥哥请你吃糖。”
几岁大的安妮娅很快就被甜食吸引了注意，她红肿着一双杏眼，咧开掉了几颗乳牙的嘴巴，全然忘记自己刚才被撞疼的事：“哥哥，糖糖。”
洛伦用怀里的帕巾轻轻将她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然后将她扶起来。小女孩把杏仁糖放进嘴里，在品尝到香甜的味道之后，万分高兴地直接抱住他的小腿不松手。
“哥哥，不是，怪物。哥哥，好。”洛伦听着她唇齿不清的话语，多嘴问了句，“迪纳湖的怪物是什么？”
“父亲，说，不能，去湖边，那里有，怪物，小孩子，会被，吃掉。”
*
迪纳湖就在他们家宅的后方，那是一片面积不大的绿湖。洛伦倚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旁，看着马科特里从湖里将几个皮革箱子打捞上来，当把箱子打开的那一刻，哪怕是视力再不好的人，都能借着月色看清箱中闪闪发光的珠宝财物。
他将湖边人贪婪地抚摸珍宝的面容尽收眼底，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原来这位怀斯曼先生最舍不得的，竟然只是这些财富。
不过这样就好办多了，他缓缓踱步来到马科特里的面前：“怀斯曼先生……”
“你是谁？！”察觉到有人过来，马科特里手忙脚乱着将木箱关上，满脸警惕地看向眼前的青年，厉声呵斥起来，“你是警卫队的人？这里可是私人住宅，你无权闯进来！”
“看这里，”洛伦没有在意他的话，黑眸里流动着明暗闪烁的光芒，手中的怀表随银链坠下，开始有规律地摆动。
“全身心放松，忘记你如今站的位置，忘记你来这里的目的，忘记今晚的一切，慢慢闭上双眼……”
留意到马科特里变得眼神迷离，逐渐陷入深层次的催眠状态后，洛伦满意地笑了：“很好，你现在正在阿帕罗的监狱禁闭室里，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一个。”
“告诉我，你现在听到什么声音？”
被催眠的马科特里喃喃道：“没有声音，四处都很安静……不对，有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
“你能不能看清楚来人是谁，他是山羊亚当吗？”
“不是，”马科特里摇摇头，脸色逐渐变得恐惧，嘴唇止不住抖动着，“我看不清。”
“他穿着什么衣服？”洛伦皱起眉。
“我看不清，我看不清！”眼前的男人开始痛苦地抱住脑袋，“挡住了，他把脸挡住了。”
“啊！！！”他捂住脖子，像是回想起自己当时被割破喉咙时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感。
“我……说不出话了，”他痛苦地倒在湿润的泥土里将身体蜷缩，声音变得愈发模糊。
“我正在帮你止血，你还能继续说话。告诉我，对于凶手的特征你还有没有其它印象？”
“不……不知道，”马科特里好像真的进入了无法呼吸的状态，脸色越来越苍白，脖子上的割痕清晰可见，“他……他戴着……吊坠。”
“什么样的吊坠？”
他仿佛已经彻底失去呼吸，只是在临死前，颤抖着手指指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烙印。
“你是想说，当时看到的是环形鱼吊坠吗？”洛伦蹲坐在他的“尸身”前自言自语。
“这好像是……每一届镇长的信物。”
*
教会神甫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气势威严，眉宇间藏着股郁结之气。原渔本来对他这脸色有点发怵，可没想到这位神甫竟然意外地好说话：
“阿帕罗会接纳每一个来到此地的异乡人，这位先生和小姐今晚就请安心到这里留宿，神会庇佑你们的。”
教堂不大，穿过中殿绕过圣坛走上楼梯，塔尖上有个旧阁楼，那是提供给修士的住所。前段时间他们已经离开小镇，去真神的圣殿请求神的赐福来助阿帕罗度过这次危机。
所以房间暂时空置着，布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需要稍作打扫才能住进去。
“原本每日晚上都会安排镇上的孩子们前来这里参加唱诗班来歌颂真神，可自从灾祸降临此地后，这项活动也暂时取消了。”见原渔有些好奇地盯着旁边的活动室，神甫解释道。
“维兰瑟，你快过来看，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小花园耶。”花圃里的纯色蔷薇在夜风里摇曳，清浅的花香飘进房间，带着温柔的缠绵缱绻。
在昏黄烛光里，她的绿眸像是藏着一颗颗细碎的星辰，如蜻蜓点水般落入维兰瑟的眼里与心弦上。
可惜这赏花的动人好光景十分短暂，“恕我冒昧，”神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房间门口，凝视着他们并肩立于窗台前的背影，“两位今晚是要同住在一个房间里？”
“额，”原渔不解地回过头，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询问，“这是……有什么问题吗？”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住在一起才能更好地照应对方。
“教堂是圣洁庄严之地，”他的目光带着隐晦，“先生与小姐还是分开住比较合适。”
她终于听懂神甫的言外之意，脸色瞬间涨红，慌忙摆手：“您误会了，我们不……”
“夜已深了，两位到盥洗室清洗后便早点歇息吧，”神甫直接打断她的辩解，目光冷淡地转身离开，徒留眉头紧皱的原渔和不明所以的维兰瑟留在原地。
“算了，”她垮下肩，深深叹一口气，也准备离开房间。
“今晚你不留下来？”维兰瑟看到她离开的举动，迟疑地询问。
“你还小，不懂也正常，教堂神圣不容亵渎呀。”原渔拍了拍他的肩膀，连眼神都透出了沧桑。
“放心吧，等会趁神甫入睡后，我会过来你这边的。”明明只是担心他落单，为什么莫名觉得自己的举动鬼鬼祟祟呀，她已经感觉到身心开始疲惫了。
……
深夜的教堂万籁俱寂，梳洗过后的维兰瑟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等待原渔过来，手指搭在冷硬的床铺上，专注思索着对付萨布丽娜的方法。
对待这种似人非人的生物，简单直接的物理攻击怕是不会有多大效用……就这样考虑了许久，突然，他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悸。
不知从何而发，却让他变得不安。
原渔迟迟没有出现在这里，维兰瑟将外套披在身上，决定亲自过去找她。
然而隔壁房间里此刻并没有人，临睡之前他得了神甫应允而去花圃里为她采摘的那朵蓝色蔷薇，花瓣四散零落，与枝茎一起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美丽而脆弱地破碎了。
“伊玛……”维兰瑟的瞳孔蓦地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瞬间涌起的杀意集聚到灰眸里，带着无法褪尽的骇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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