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可全身湿透,正待要说什么,猛然向白歆身后叫道:“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白歆转身进了屋子。艾可拔足急赶到方才人影晃动处,空无一人的角落让他狐疑道:“我看错了?”他惘然地抽出西装口袋的丝巾擦了擦脸,决定先去处理一下再回头去寻佑真。
另一头,佑真正独自一人坐在炉火前,屋里乐声悠扬,年轻人似是跳起舞来。佑真感到自己像是鲜花丛中多余的一棵杂草。
她的人生,也总是这样多余。无论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出身,抑或无法泯没于平庸的样貌,底层的嫉恨,上层的轻视。人人都羡慕她前途一片光明,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无力。
就仿佛……眼前这一片轻若羽絮的雪花,终将无声无息地消融,佑真伸出手,它却从她的指缝坠落进窜动的火舌,佑真怔着,一旁蹲下一个身影,悄声道:“有这一片雪,就知道整个冬天都到了……”
佑真望向那人的目光腾起一片雾,说话的人对她微微一笑,“来晚了一点……你还来得及送我礼物。”
漫天飞雪里,元初黑色的发丝和大衣落满碎雪,佑真凝住一动不动,元初伸出手,往佑真鼻头轻轻一勾,“傻了?”那话罩着烟雾,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滚烫,无数的问题堵在佑真嘴边,却只说得三个字:“……为什么?”
“要在这里说吗?”元初含笑朝她看,也不等佑真回答,对她“嘘”了一声拉起她道:“走,不然来不及了。”
一黑一红两个小小的身影,穿过门廊溜出房舍,在愈渐披霜的大地上放肆奔跑了一阵,元初的手温暖而有力,佑真像只被命运驱使的羊在风雪里盲目地跑。没有车,半山道上漆黑一片,佑真逐渐脚步蹒跚,这竟是上山的道路!佑真扶着腰,气喘吁吁道:“我跑、跑不动了……你先说去哪……我跑不动了……”
“来,我背你。”元初不由分说把佑真往背上负,佑真拗不过她,只好乖乖伏在她肩上。雪越下越大,元初加快了步伐,雪泥被踩得吱吱作响。元初眼底没了笑意,不久之前,佑真还能背着自己下山,26岁生日一过,她就像一朵失去泥土的花朵,眼看着衰弱了下去。
在元初背上的佑真并不觉察她神情的变化,只把双臂环紧了她的颈脖,靠在她耳边问:“我重不重?”
“唔……”
四个拍的长鼻音让佑真恼了,狠捶了她几下。
世界像消音了,雪下得慌乱而仓促,像有人急切地把云扯碎了往下抛,大的大小的小,佑真仰着脸问:“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在校门口看见你上了艾可的车,就跟来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佑真为元初拾走发丝上的雪。
“叫了,你没听见。”
她这么一说佑真果真疑疑惑惑了,“啊?!是吗……那,你怎么进来的?”
“就这么进来啊……”元初不愿告诉佑真超出她认知的方式。
“没人拦你?”
“没有哇,可能是……我长得比较好看?”
“臭美。”佑真轻叹着把下巴搁在她颈脖,忧郁地问道:“你准备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很久吗?以后还要走吗?想起什么了没有?”
元初呵呵笑起来,“这么多问题,先答哪一个呢?”清了清嗓子,“本来是要走的,又不想走了。”
佑真想问为什么不想走了,话在内里打了一个转,又咽了下去。
元初又说:“以前的事想起一些,所以短期内,大约不走了。”
佑真分明受到了一个打击,却仍然装作很雀跃的样子。“是怎么想起来的?都想起什么了!?”
“就是一些身体上的老毛病,吃些药就好了——”元初一笔带过,“你想知道哪方面?”
身体上的毛病,或许是头脑方面出了什么毛病,否则怎么能失忆,反倒是说不明白容易引人误会是什么精神疾病。佑真打心眼里不怕,但感到她不想提,也就不再多问。至于想知道哪方面,很难不去想那些让她不得其解的信,佑真说:“……你爸爸、妈妈呢……”
元初没有犹豫,很坦然地说:“我没有父母……我在福利院长大。”童年的记忆过于久远,她确实已不甚清晰了,只记得数不尽大大小小的孩子、永远在挨饿、感恩……
佑真被这个答案冲击到了,“你是……?”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一时回过味来,心疼内疚得无辞了。
“其实也应该可以猜到……如果我有家人,早就来找我了吧。”
元初只寻常这么一感叹,并未深思这话无形中对佑真是种指责,佑真却也真的顺着话心想:没有错,她和元初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她竟然都没有察觉,是她太自私,一心只顾着自己。
元初的话说完了,半晌过去,依旧不见佑真回音,料想是她叽叽喳喳了一路,这会儿应是累了,便埋头又走了一段,此刻山道已是银装素裹、深雪没胫,下眺便是灿如星河的越港,眼看就要到山顶,却不得不因惧怕佑真睡着了着凉而停下了脚步,唤了两声“佑真”,背上的人依旧不答话,虽不答话,却悄然下地了,元初扭过头,只见佑真披了一身雪,脸上挂着长长的两串清泪,一双通红的眼睛,泪珠子正在源源不绝地向外涌。
元初立即就懂了,懂得较佑真还更深刻明白些。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气,皱起眉,轻握佑真的手,指头已经冻僵了。默然为她掸掉了一头一身的雪,又去脱大衣,佑真哆嗦着推说:“我不冷。”可是太冷了,牙关也在打颤。
元初笑道:“我都要背得热死了,你看看你,弱不禁风的。穿着吧。”一面说一面替佑真扣上了领口的扣子,引着她朝观景台上走,“这里!”
佑真握着大衣的领扣,穿过纱幔似的雪帷一步一慢跟上去,元初已经看不见了,山风开始狂啸,佑真有些害怕地唤着:“你——等等我——”
她加快了脚步,脚边星河似的越港也顾不着看,一气赶了上去,远远看见元初迎风站在观景台上,一颗心登时敞亮起来。
两三阶并作一阶地蹬上去,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初低下头来朝她笑了一笑,转向南边望着,“节日快乐。”
灯光的下面站着一双半人高的雪人,两只雪人手拉着手,而佑真亲手织的围巾,此刻正在一只雪人的脖上随风雪飘摇着。
“山顶上雪下得早,我弄了半天……”元初说。
佑真怔住,徐徐靠近前,看看元初又看看雪人,“你回房子了?”那围巾已织好了两天,一直放在房子里。
元初答应了一声,佑真也不再接话,静静地蹲下了,捏起一把雪若有所思地在手里团,也不知团什么,也没团出什么形状。
“还不准备送我吗?”元初背着手问。
见佑真仍然没有回答,才蹲在了她身旁,佑真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笑嘻嘻将右手一丢,元初立时被撒了一脸雪,她呆了一呆。
佑真已经咯咯笑着躲开了,“哪有人脸皮这么厚的,自己拿了还硬要人家送!”
她身子一扭跑到一边,“看这里!”说话时又掷出一弹,元初头一偏,轻松躲过了,“别闹了。”佑真左右开弓,只管朝元初飞抛,她心急忙慌,胡乱抓一把,雪球来不及握成团,飞到半空就散掉了。
元初让了她几手,埋头团了一个大的叫道:“你完了,到我了——!!”
佑真见状,立即抱着头咿呀乱窜,实在跑不动了,就着雪地一倒,元初追上了,她躺在地上合掌乞求:“好汉饶命!”
元初放下雪球,“你认输吗?”
“认输……认输……”真好汉不吃眼前亏,楚楚可怜地爬起来,大眼睛轱辘一转,猛抱住了雪球就要逃跑,元初不紧不慢扣住了她的手腕,佑真不妨她力气这样大,脚下又湿又滑,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面朝下跌在雪地上。
元初低下头,无声笑了。
佑真爬起来,呸呸吐着一嘴雪,恼道:“不跟你玩了!”
待佑真拂净了面上的雪,元初正一言不发地凝神坐在地上。佑真凑近了歪着头瞧她,即使在最无意识的时刻,她都肩背笔挺,双唇紧闭,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奉行一种严苛的克己主张。佑真好奇她在想什么,那一双空茫的眼睛骤然回过神来,她被抓了个正着,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了。
元初眼前粉红的一张脸,薄翅似的睫毛因为惊怯不自觉地垂了下去,她的心也仿佛被那翅膀扫了一下,连忙把目光放下去,却正落在她微张的嘴唇,脑里一热,急忙站起身,将雪人颈上的围巾取了下来,道:“行了,再玩就要着凉了!叫的车差不多到了,走吧。”
佑真从雪地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没话找话道:“我还没问你是干吗的呢?”
元初沉吟片刻,“老师。”总不好告诉她自己是做新人类研究的,索性按照佑真的猜测说。
“你真的是老师啊!”佑真很以为然,“我就说你是老师!看吧,我说的对吧!”
“唔,你说的对。”元初柔声称赞。
“是哪所大学?”
“唔……紫荆……”她的确是紫荆的客座教授。
“你是紫荆大学的老师!?你好年轻,也太厉害了吧!我们家都是那毕业的……除了我。”
小片刻的沉默后,元初说:“你不知道你的好处。”
约车司机的电话打来,元初听罢道:“走吧!”
佑真说:“我们……照张相再走吧。”
元初掏出手机,和佑真并肩而立,背靠着一双雪人和越港满城的夜景,佑真做出自由的手势,在按下快门的一刻,把头微微靠向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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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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