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渐渐近了，依稀能分辨出有海鸟的拍打翅膀的声音。
叶瑾彤的目光从大型监控屏转移到一旁脑波曲线激烈起伏的检测仪上，沉吟了片刻，目光又回到屏幕上。
浪声渐猛，深灰色的浪峰推起蓝绿的峰顶，白色的浪花宛如雪顶，随着推高的浪峰顷刻融化，突然之间，四面八方宛如雪山崩摧，白色的雪浪滚涌而来，又一次盖住了峰顶。一层又一层的山脉此起彼伏，激扬起灰白色的雾染污了天空，天与海的界限变得愈发混沌，浪声包裹着碾碎了一切，仿佛每个下一刻就是浪尖撞破天穹的时刻，一波过去，又卷起更高的一波，望不到顶的黑色地狱围墙，由目之可见的速度倾倒下来……
“停！”叶瑾彤长长吐出一口气。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叶瑾彤对操作的人员道：“我说停！”
“停不下来……好像坏了……”男人正在紧急排查。
叶瑾彤略一迟疑，推开检测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实验室的过道响起嗒嗒嗒的高跟鞋声。
毁灭随着突然空缺的一角黑色被暂停，须臾如烟散去，露出银芒一片的厅心，中心瓷白色座舱的座椅缓缓抬起，元初转过头来，眼底幽蓝的光彩转瞬熄灭。
叶瑾彤站在门边，她不确定是否在那人眼底看见了一缕幽光，冰凉的恐惧如荆棘爬上脊背。
“怎么了？”元初率先开口，面色无异。
“你想起什么了？”叶瑾彤抑制住了慌乱，恢复镇定道。
“没有。”元初拾起座舱扶手上的杯子下了座舱，舱椅折叠旋转着被收入地下。
叶瑾彤轻抚耳垂上的微型控制器，银芒陡然消灭，360°环形遮阳板雾色渐褪，午后的阳光透过曲面玻璃悄然而至。
“可是你的脑图，不是这么显示……”叶瑾彤低低地说，她已尽量云淡风轻、闲话家常，话出口还是有些威胁的意味。
“可能是备份记忆系统勾起了我的情绪吧。”元初淡淡说。
叶瑾彤冷着脸，“明哲师姐，你的意识还不能完全适配这个容器，最好不要过度调用不必要的机能，避免出现比失忆更严重的问题。我指的是反攻系统窃夺主动权，致使操作台指令失效。”这意味着，作为真正初代机体的明哲，没有二代因10035号文件焚毁带来的BUG，拥有终极权限的密匙，若被她自我修复觉醒，NHP中心实验室也拿她毫无办法。她记得陆缆之曾说过，最早期的明哲，眼中就曾出现过类似的光点。但这也仅仅是听说，具体是怎样的光，方才见到的是不是，或者只是自己的疑心生暗鬼她一时也不能肯定。
这份经元初签名的记忆备份文件包含了这些年来她照看佑真并和佑真每一次分别的记忆，唯独没有从实验室逃出擅自去见佑真的这段……想来是刻意分离出来逃避痛苦，丢失的那一段记忆对于辨别元初是否开始规避系统干扰自我修复至关重要。
“你为什么这样防备我？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吗？”元初问。
“有一点吧。”叶瑾彤说，“每次给佑真做治疗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个恶人……我们一直在亏欠你。”明哲，她的大师姐，陆缆之的得意门生，如果没有她，NHP的项目进度需倒退二十年。“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你的初心……这就是我的自私吧。”
元初的目光依旧驻留在叶瑾彤脸上，叶瑾彤头一低笑道：“老师说，你经手过初代前的试验，他需要那些资料，自从实验室失火后，这边已经没有记录了。我希望你尽量快些想起来，现在项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些大老板急着看成果，我们总不能临头出什么差池……”
“就是说，现在还是只有我一个成型的‘新人类’？”
叶瑾彤抱起胳膊，一只手按着太阳穴，苦笑道：“如果一切没有意外的话，第二批正式的‘新人类’会很快出现，但你这个成功案例的‘失忆’让老师很担心。”
“看样子，推动后续的经费又不足了……”元初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师姐，我知道你不会令老师失望的。”
当心理学博士打感情牌的时候，就是她需要特别警惕的时候。元初放下杯子，“我想出去走走……”
“师姐！”叶瑾彤唤住了将要出门的人，“可是这些痛苦不止你一个人在受，她没有选择，你有……”
……
第一次织围巾难免有些掌握不准力度，针打得一时松一时紧，拆了织，织了拆，总也还不满意。佑真正在挫败，身旁坐下一个人。偌大的校园，空置的长椅不止这一条，佑真瞧了一眼那人，提起包裹要走。
那人叫道：“同学！我是你隔壁班的……我叫郝志明！可不可以交个朋友？我看你总是一个人……”
佑真的本能是抗拒的，但元初说过让她多交朋友，只好忍着不适站住了。
郝志明说：“我留意你很久了……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安静的样子特别美？”
厌恶的感觉袭来，佑真强迫自己无视了，道：“没有，你是第一个。”
郝志明拍拍座椅，“坐啊，别站着，聊聊天嘛！”
这郝志明一副rapper的打扮，生得身材高大，长眉细眼，高挺的鼻子下一张薄嘴唇，笑起来有股孩子气，原本算得上中等偏上的外表却被一种自觉帅气的精明所拖累。佑真为难坐下，又不愿和他干坐着，低头掏出了围巾有一下没一下织起来。
郝志明把胳膊放在佑真背后的椅背上，明知故问地找话题，“你在织围巾呢？”
“嗯。”
“织给谁呢？”
佑真手上的动作突然慢下来，“不给谁……”
“那……给我吧？”他在她耳边说话，有意把热气吹进佑真耳朵里。这是酒吧里泡妞的招数，至今屡试不爽。
佑真拧起眉毛，翻江倒海的厌恶在内里翻腾，她不知如何开口让这男人离她远点。直接翻脸会不会让别人更觉得她是个怪胎？未必元初的离开没有这些原因！
这些未能宣之于口的忍受，在郝志明眼中变成默许和鼓励，他对自己的魅力更有把握了，干脆把佑真已织好的半片缠在脖上，“还可以嘛，打得不错，挺舒服的……”
佑真眼看着承载着自己全副心意的寄托被他披在身上，登时怒道：“你干嘛？！”一把扯回了道：“这不是给你的！！”越想越觉得沾染了别人的肌肤体汗分外的恶心，索性抹了毛衣签，往纸袋里塞。
这一举动任傻子也明白是嫌弃至极了，郝志明登时便涨红了脸，一把拍掉了袋子嚷道：“你给老子装尼丨玛呢？臭丨裱子！给你点颜色，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盘儿菜！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吗？脏货！！你脱丨光丨了求我我都不带看上你的！老子明摆告诉你吧，老子就是玩你的！”
他一面说，一面踹飞了地上的袋子，佑真的笔记就放在里面，她惊叫了一声，弯腰急忙去捡。郝志明因她要捡，眼疾手快一把抢进手里，举高了叫：“急什么？里面有什么这么重要？”
“还给我！”佑真抢不到急喝。
郝志明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一波三折地念：“书……”见佑真神色无异，丢了道：“几支笔……”又撇下，东西滚在雪堆里，佑真却都不拾，只专注盯着他手上的袋子。郝志明终于掏出佑真织的围巾，撇嘴道：“你的烂鬼围巾……”眼瞧着佑真纵然不忿，却也并没有异动，微微一笑，取出了里面的笔记本，打开看了看，整整齐齐写的都是笔记。
佑真扑上去，“还我！！”
郝志明一闪身躲过了，“垃圾笔记，急什么？哦！是不是□□啊！作弊狗！”说着“嗤拉”扯下半张，一把揉烂踩进雪里，顷刻脏得难以辨认。佑真惊叫起来，扑上去拽他的衣裳，抓他的脖子，“还给我！”
佑真越怒越急，郝志明愈发变本加厉，眼疾手快地撕扯那本笔记，抢夺间几转下来，一本笔记已被撕得稀烂，气得佑真尖叫着抓住了郝志明的衣裳，用尽全力地踢踹他，毕竟个子相对较小，也不成章法，两人厮打几下，就被推倒在地。
郝志明看她难过得几乎疯掉一般，全然不顾形象地坐在雪地里大哭大叫，得意地整整衣服，拍拍手，向躲在一边的伙伴喊：“怎么样？满意了没？给你们出气了吧！”
瘦高的蔡淑仪先冒出来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看上她了呢，气得这样……把人家本子都撕了，你也真坏……”
刘雪琪笑着怪叫道：“淑仪吃醋了！”
郝志明一把揽住了蔡淑仪的肩，“老子也是捏着鼻子吃丨屎啊！”
“走咯！走咯！”微胖的男生道。
叽叽咯咯的笑声渐行渐远，佑真坐在一地狼藉里拾着破烂不堪的笔记本碎片，每拾一片，身体就像往地狱下坠一分，直至她意识到已不可能拼凑……那群人欢快的笑意飘进佑真的耳朵里勾起了排山倒海的恨意，她好恨！！为什么？为什么她的退让变成了这些人肆无忌惮的理由？他们不会有报应吗？是的。他们不会得到报应，他们会得到朋友，爱护，帮助与幸福………而她，陆佑真，只会得到排挤、侮辱和霸凌……没完没了的坏事，没完没了的痛苦！佑真也不知如何握住了一支笔，怎样站起来，悄然地、坚定地追了上去，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襟，将笔狠狠地插进那个狞笑的鬼的身体……
笑声消失了，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一声尖叫：“啊——杀人啦！！”
抱歉，刚才发现，这一章是把修改前的文档误复制上来了，漏了一段，刚才检查出来，补上了。2023年12月5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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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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