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霁川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哼着他小时候学会的歌。
“轮盘慢慢转,停留回那一天,请让我弥补遗憾,别留我一个人孤独,别让我一个人思念……”
——方柏霖教他。
方柏霖教他写字,教他礼仪,可以说把方柏霖自己什么都会的都教了,唯独没有教彭霁川放过自己,遗忘过去。
回到家,大门敞开,走进更是一片狼藉。彭霁川警惕地看着房内四周,看到了默默收拾残局的裎时远。
狼狈不堪砸在单薄的弱冠身上,似要将他摧残。
他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默不作声地一起收拾。
裎时远慢慢抬起头,左脸上泛红的巴掌印格外刺眼,脖子上还有淡淡的抓痕。
“怎么回事?”彭霁川微微皱眉。
“……没事…”裎时远背过身,不想让彭霁川看到自己的不堪。
“这都叫没事?那有事是不是直接进急诊了?”
裎时远一噎。
“你去擦药,我收拾。”彭霁川把翻出来的碘伏塞到他怀里,蹲下身子去捡碎渣。
“……”
裎时远垂眸看着他没动。
彭霁川边收拾边问“还是早上那人?”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你不会是站在那挨打不反抗吧?”彭有点不可置信,扭过头望向他,裎时远再怎么看也不像只会站在那挨打的主儿。
他慢慢摩挲着手中的药瓶没有出声,父母打压多了的孩子不会反抗,准确的来说是这种畏惧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他不是不会反抗,而是躯体的下意识让他不能反抗。
——冻结创伤反应
“……抱歉”彭霁川被突然的道歉回的一愣“你道什么歉?”裎时远扭开药瓶,碘伏的味道灌满鼻腔“……我觉得我应该道歉。”
“你没错。”彭霁川抬眼看着他,眉眼舒展温柔如阳“别把错全部揽你自己身上。”
半晌,从裎时远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谢谢。”
“……那个,明天我把我小姨家的小女孩带过来一起住一段时间,你介意吗?”
“小女孩?”彭霁川直起身子,把碎玻璃渣扔进垃圾桶。
“嗯,聋哑人。”裎时远看向柜台上的相框,照片上的小女孩笑的灿烂,像是一朵盛放的花。
“嗯?”彭霁川抬头看他。
裎时远把相框从柜台上拿下来放到桌子上“她小时候发高烧,家里重男轻女,随便找了个小诊所,结果去的是个黑诊所,药里面有链霉素。”他顿了顿随即又补充“因为药听神经被损害,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彭霁川看着照片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她腿这里怎么回事?”他指着照片问裎时远。
裎时远顺着他指着照片里那模糊的一处,女孩瘦瘦的腿上赫然是一条刺眼的疤痕。
“她哥给她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因为她邻居看她可怜给她了颗糖。”裎时远一字一顿地说“她哥让家里人宠坏了,成混蛋了。”
彭霁川突然想起来早上闹事的那人,随口问道“你家里呢?”
一切好像都凝固了,彭霁川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抱歉我多问……”
“是。”裎时远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爸,就是早上闹事的,他在我九岁之前还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一个合格的丈夫,但……”
彭霁川默默地等他继续开口。
裎时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我十岁那年,他染上了赌,我妈在生完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加上我爸的事情,她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哽咽。
生日本应该是温馨的,但他的生日却记录了他人生最悲痛、最难忘的时刻。
“……后来,我成年了,也就成了他理所当然的提款机。”裎时远垂在两侧的手在抖,慢慢握成拳,又慢慢松开,积压的情绪最终被理智的阀门平息,无尽的无奈只能埋藏进他的心底。
彭霁川沉默片刻“为什么不反抗?”
裎时远自嘲地轻笑一声“你知道冻结创伤反应吗?”
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飞鸟,早已有了无形的枷锁。
彭霁川好像看见了两个小小的身影慢慢重合,但他在那段苟延残喘的日子里有唯一的慰藉,是方柏霖。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是方柏霖抱紧他,揉着他的头发,一遍遍地呢喃“没事了,我在这里……”
但裎时远没有,他连世界上最爱他的都失去了。
彭霁川递过去一张纸巾,他察觉到了裎时远的颤抖,两个同样企图把自己拼起来的人总会产生共情。
“那你呢?”裎时远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我?”彭霁川被问的一顿“我没有父母。”
裎时远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彭霁川从口袋里慢悠悠地拿出一根烟点燃“准确的来说,是我印象里没有这两个角色,在被收进孤儿院前吃百家饭,一小段童年是在孤儿院里,但那个孤儿院的院长不过是为了政府的补贴,拿一群可怜的孩子当筹码”。
“后来,我被人领养,领养我的人把我带到老挝三国交界边缘地带,那是个连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
裎时远有点发懵。
“说明白点就是培养黑头头的手下,我本来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彭霁川缓缓吐出一口烟,看着指间的红光继续说。
“在那段时间里,我在遇见了一个特殊的人,他给我取了名字,教我各种知识,教我格斗技巧,让我在那个和地狱没两样的地方活了下去。”
“最后啊……”彭霁川声音慢慢变小,裎时远不做声地等着他说完“在打算收网撤退的时候,他死在我怀里……本来死在那的应该是我,但他替我上了路。”
有些人出生就拥有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有些人活着就是一种奢侈。
彭霁川觉得气氛过于压抑,把话题一转“你把那小女孩接过来我没意见,还有,电费我出三分之二。”裎时远不明白他最后一句“我睡觉不关灯,多出点……”
声音猝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彭霁川打开门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李局?”
“我来跟你说个事,电话说里说不清。”彭霁川侧身让他进去。
“小远?”李局看到裎时远,裎时远收拾了下情绪,站起来打招呼“李局长。”
“你们认识?”彭霁川靠在墙上随手捋了把头发,看着好像要叙旧的两人。
“小远也是局里的。”李盛安转身,示意他去房间,有重要的话说跟他说。彭霁川右眼皮重重一跳,当他把卧室门关上后就听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愿听到的事情——关于尤菪舟的消息。
“消息可靠吗?”彭霁川被这突然的消息冲地愣了一瞬,内心的疤痕像是被撕开,一滴一滴地淌着猩红的血。
李盛安不可置否“他像是冲你来的,有人匿名在公安网站发送了一张照片,但账号有反追踪没法定位。”
“照片上是什么?”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李局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一个被打的像死狗一样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几岁。黑棕色衣服上点点血星,与污泥一同黏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上。
——那是彭霁川,是那个狼狈又无助的他。
“起来啊小子,不是很有能耐吗?”
“这死畜生都快死了,哈哈哈哈……”
“嘴比骨头硬,小子,不是很有能耐吗?仗着少爷特殊对待你很嚣张啊?”
少年只觉得浑身疼,疼到足以让他窒息,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但身上的压迫让他不能再挣扎。
“……我要死了吗?”少年缓缓闭上眼睛,意识一点一点坠落到无尽的深渊。
砰砰砰!
几声枪响人群瞬间安静,同样少年时期的尤菪舟从吉普车上下来,右手还拿着一把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幕。
“洗干净送我那去,别死了。”尤菪舟缓缓把枪放到车上,随后在战术绑腿刀套里拔出瑞士军刀,从原地爆冲直扎进面前一人的咽喉!
“咯…咯……”那人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这么嚣张是要翻天吗?”尤菪舟微微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几个人。
“那涅山,你们来当主子,嗯?”
他们刚刚的盛气凌人瞬间不见,取而代之是低三下四求饶,最后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小川!小川!彭霁川!”
彭霁川猛然从回忆中惊醒,手心上传来阵阵刺痛,他想把手抬起来才发觉李盛安死死握着他的手。
他的掌心,多了几个血淋淋的指甲印,猩红的血液正顺着指间缓缓向下流淌。
“好好配合治疗好吗,PTSD不是一般的心理问题,你也清楚。”李盛安把手放开,捏捏他的肩膀安抚他“小方救你出来也是希望你以后有好日子,你也不想让他在另一边看你这样对不对?”
彭霁川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才点了点头。
“这一段时间尽量少露面,察觉任何不对立刻给我们打电话,但……”彭霁川抬眼望向他他“你愿意配合我们吗?”李盛安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
他比任何人都想。
不仅仅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方柏霖和在那里逝去的所有无辜的冤魂。
“以后会让你配合警方再次潜入他的手下,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你愿意参与协助吗?”
“我愿意。”
他愿意用他的命,换那吞噬冤魂的罪人。
彭霁川从张医生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染上了墨色,他打开家门,沙发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怯懦地看着他,彭霁川打了个你好的手语。小女孩水汪汪的眼中浸满了不安,起身也慢慢打了个手语,跑到厨房去找裎时远了。
许晴对裎时远打手语。
‘哥,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是坏人吗。’裎时远把饭菜端到餐桌上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应她‘不是,他人挺好的,就是长的有点凶,小晴要乖乖听话好吗?’小女孩点点头。
餐桌上的叮叮当当显得这里像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吃完饭后是裎时远去收拾的,彭霁川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打手语‘你叫什么名字?’
‘许晴’小女孩对着他打手语,扬起一个充满童真的笑容,像暴风雨后仍然楚楚动人的嫩花一样娇嫩,让人想要捧在手里去呵护。
破碎的人总能在同类中找到那一丝丝温暖,他们会相互缝补,成为完整的躯体。
裎时远和彭霁川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跳着自己现编的舞蹈的小女孩,虽然没有音乐,但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成了特殊的旋律。
彭霁川久违的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他好像学会了放弃那僵硬的伪装,慢慢变得活生了。
洗漱过后,许昕睡在裎时远的卧室,裎时远则睡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星星点点渐渐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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