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三年，汴京城连降半月阴雨。
三更时分，州桥夜市早已收摊，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着零星灯笼的光晕，像撒了一地碎银，又被雨水泡得发暗。打更人石敢当扛着朴刀，踩着“笃笃”的梆子声走过朱雀大街，蓑衣下摆滴着水，后背的步人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他退役半年，禁军生涯练就的警觉让他对周遭动静格外敏感——今夜的汴京太静了，连狗吠都没有，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像是无数根细针，扎破了夜色的伪装。
“呜——”
一阵怪异的风声从巷口传来，不是自然风的呼啸，反倒像人戴着面具的呜咽，黏腻腻的，裹着雨水的湿气钻进耳朵。石敢当猛地停住脚步，握紧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借着灯笼光望向巷内：只见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滑行，身形佝偻，头顶戴着一顶乌黑的高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暗处闪烁，像两簇鬼火。
“什么人？深夜在此作祟！”石敢当大喝一声，踏步上前，朴刀在手中挽出一个刀花，劈出的气流吹散了巷口的雨雾。
那黑影却不答话，猛地转身，高帽下突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指甲泛着青黑，长度足有三寸，朝着石敢当的面门抓来。石敢当侧身避开，手腕翻转，朴刀带着破风之声劈向黑影的腰身——刀刃却径直穿过黑影身体，毫无阻碍！那黑影竟像是一道虚影，在雨幕中微微晃动，随即化作一团黑雾，瞬间消散。
巷口的灯笼“啪”地熄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龙脑香气味，混合着雨水的腥气，格外刺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雨夜的死寂。石敢当循声跑去，只见一家绸缎庄的门板被撞破，掌柜倒在血泊中，胸口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更诡异的是，掌柜的影子竟从地面上剥离出来，像一滩墨汁般蠕动着，缓缓向黑暗中爬去，所过之处，雨水都像是被染黑了几分。
“帽妖！是帽妖食人了！”
不知是谁在巷口喊了一声，附近民居的窗户纷纷亮起灯火，又迅速熄灭——百姓们怕极了这未知的妖物，只敢隔着窗缝偷看。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哭泣声中，石敢当蹲下身，探了探掌柜的鼻息，已然气绝。他看着地上那道正在消失的影子，眉头紧锁——退役前在禁军见过不少凶案，刀伤、箭伤、毒杀，样样都有，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
这一夜，汴京城西城接连发生三起命案，死者皆是胸口三道抓痕，影子被剥离，而“帽妖食人”的流言，像雨后的霉菌，迅速在市井间蔓延开来。
次日清晨，汴京城南“太平阁”。
陆衍正坐在窗边整理卷宗，窗外雨声渐歇，檐下挂着的竹帘滴着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水洼。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瘦，下颌留着淡淡的胡茬，眼神却格外锐利，像打磨过的寒铁。三年前他还是开封府推官，因弹劾吕夷简的党羽贪赃枉法，被罗织罪名罢官，便开了这家书斋，一边卖书，一边暗中为底层百姓伸冤。
“陆先生，出事了！出大事了！”温景然掀帘而入，身上的青衫沾着泥点，头发也有些散乱，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跑得气喘吁吁。这书生二十七八岁，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因落第后沉迷志怪传说，常年游走于茶坊酒肆、勾栏瓦舍，收集市井异闻，是太平阁的常客。
陆衍放下毛笔，指了指桌边的木凳：“慌什么？坐下来慢慢说。”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温景然倒了杯热茶。
“坐不住啊！”温景然把纸摊开，上面是他连夜画的帽妖草图，线条潦草却传神，“州桥昨夜出了三条人命，传言是‘帽妖’作祟！死者胸口都有抓痕，影子还被吸走了！我今早去州桥打听，有七个街坊亲眼所见，都说那妖物戴乌帽、通黑影，专在雨夜杀人，还说……还说是天谴！”
“天谴？”陆衍拿起草图，目光落在“乌帽”二字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汴京城里戴乌帽的，不是官员就是士子，哪来的妖物？这‘天谴’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先生有所不知，”温景然喝了口热茶，缓了口气，“最近朝廷在推行新政，范仲淹大人要整顿吏治、削减恩荫，得罪了不少权贵。市井间都在传，是改革触怒了上天，才派帽妖下来降罪！”他凑近陆衍，压低声音，“还有人说，死者都是暗中支持新政的商户，这帽妖，是冲着改革派来的！”
陆衍的眼神沉了沉。他深知汴京的流言从来都不简单，尤其是牵扯到“新政”“天谴”这类字眼，背后往往藏着政治暗流。他起身道：“走，去现场看看。”
两人赶到州桥时，绸缎庄已被开封府衙役封锁，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石敢当正站在门口，和衙役争辩着什么，他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朴刀，脸上满是不耐。见陆衍走来，石敢当眼睛一亮，推开衙役迎了上去：“陆先生！你可来了！”
他当年的战友被人诬陷通敌，正是陆衍在开封府时暗中搜集证据，帮战友洗清了冤屈，两人也算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石敢当把昨夜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完，最后补充道：“那妖物不像真的，倒像是一道影子，而且我闻到了龙脑香的气味——这东西金贵，寻常百姓用不起。”
“龙脑香？”陆衍心中一动，“你确定？”
“错不了！”石敢当笃定道，“我在禁军时，库房里有龙脑香，是用来熏衣物防蛀的，就是这个味道！”
温景然突然插话：“我昨夜去城西打听时，也闻到了这气味！当时我以为是哪家富商熏香，现在想来，定是那帽妖留下的！”
陆衍走到绸缎庄门口，探头往里看。死者已经被抬走，地上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旁边还有几滴透明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龙脑香气味。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水渍，放在鼻尖嗅了嗅——确实是龙脑香，而且是品质极佳的海南龙脑，比禁军库房里的还要纯正。
“这不是雨水。”陆衍站起身，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昨夜遇害的，除了绸缎庄掌柜，还有谁？”
“还有城南的货郎王二，和西城的私塾先生李秀才。”一个围观的老妇人接口道，“都是胸口三道抓痕，影子被吸走了！李秀才的娘子今早哭着去报官，说亲眼看到妖物吸走了她相公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辆青篷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走出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手里提着一个黑漆木盒，正是“巧匠阁”的苏妙手。她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脸上带着几分稚气，却穿着一身干练的襦裙，走起路来脚步轻快。看到石敢当，她眼睛一亮，喊道：“石大哥！我听说州桥出了帽妖案，特意来看看！”
苏妙手的父亲曾是开封府的工匠，负责制作刑具和文书印刷，后来被人陷害入狱，是陆衍联合包拯为其平反。苏妙手自小跟着父亲学手艺，精通机关制造、活字印刷，甚至能仿制各种精巧器物，对陆衍一直心怀感激。
“你怎么来了？这案子凶险，女孩子家别凑过来。”石敢当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石大哥小瞧人了！”苏妙手噘了噘嘴，走到陆衍面前，福了一礼，“陆先生，我爹说您要是查案，或许用得上我这双手艺。我听说妖物是黑影，或许和光影机关有关——我爹曾教过我，用透光纸和灯笼能做出假影子。”
她打开木盒，里面装着各种小巧的工具：铜制探针、透光纸、齿轮模型，还有几个微型的灯笼零件。“你看，只要在灯笼内壁贴一张剪好的人影，转动灯笼，影子就会在墙上动起来，看着和真的一样。”
陆衍眼睛一亮。他想起石敢当说“刀刃穿过妖物身体”，若是光影幻象，倒也说得通。但死者的抓痕和被吸走的影子，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一事，”石敢当突然道，“昨夜我追妖物时，看到它往城西方向去了，那边是吕夷简的侄子吕世衡的府邸所在。吕世衡是开封府通判，负责京城治安，按理说该亲自查案，可今早我去府衙打听，他却称病不出。”
吕世衡？陆衍心中冷笑。当年弹劾他党羽的奏折里，就有吕世衡贪赃枉法的证据，只是碍于吕夷简的权势，没能将他扳倒。
就在这时，一个穿浅绿襦裙的女子提着药箱走来，正是市井医馆“百草堂”的柳月娘。她面色温婉，眉眼间带着几分悲悯，手里拿着一包草药，看到封锁线外的众人，停下脚步，声音轻柔却清晰：“请问这里是不是出了人命？我今早接诊了一个伤者，说昨夜遇到了帽妖，胸口被抓伤，还说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人在哪里？”陆衍急问。
“就在医馆里，伤势很重，但还活着。”柳月娘道，“我用青黛混合酒醋给他验伤，发现抓痕看着狰狞，实则伤口不深，只是上面沾了些奇怪的粉末，让人浑身无力，像是被迷药所制。”
陆衍心中豁然开朗。
帽妖的黑影、龙脑香的气味、可控的伤口、被吸走的影子……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哪里是什么天谴妖物，分明是人为设计的阴谋！
他看向眼前四人：石敢当武艺高强、熟悉城防和禁军内部情况；温景然懂志怪传说、人脉广阔，能收集市井情报；苏妙手精通机关技艺、能破幻象；柳月娘擅长医理验伤、能辨毒物。而自己，恰好懂律法、知官场暗流，能串联起所有线索。
“诸位，”陆衍沉声道，“这帽妖案背后，恐怕藏着陷害忠良、煽动民心的大阴谋。若我们各自为战，未必能查清真相，反而可能遭人灭口。不如联手一查，既为死者伸冤，也为汴京百姓除害，如何？”
石敢当率先点头：“我听陆先生的！我战友的冤屈多亏先生，这次我定帮你到底，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揪出幕后黑手！”
温景然眼睛发亮：“能亲手破解志怪奇案，比读十本书都强！我加入！再说，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天谴’，到底是妖物作祟，还是人心险恶！”
苏妙手笑道：“我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先生有需要，我自然帮忙！而且，我也想看看，是谁在背后用我的本行——机关术，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柳月娘温婉颔首：“医者仁心，若能阻止更多人受伤，我义不容辞。再说，那伤者的症状古怪，我也想查清那粉末的来历。”
雨后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汴京城的青瓦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五个身份各异的人站在州桥边，目光坚定，一场关于光影诡计、权力斗争的诡案，就此拉开序幕。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阴谋的背后，不仅有朝堂的暗流，还有着牵扯每个人过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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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雨夜妖影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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