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老爷捋捋胡子:“我先前也瞧不起那小娘子,可吃了几次她做的茶饭便觉不同,你若不信,自己去尝尝便是。”
汪老不可置否。话又转到行会之事:“成立团行本意是为着厨子们守望互助,可如今行会内那些大的店铺,越发欺凌弱小、排斥异己,长此以往,行会只怕危矣,我如今年岁大了,力不从心,当真要换个年轻人掌事。”
廖老爷也是个直肠子,便问道:“汪家绵延百年,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您随便挑选便能挑出来一二人选,为何如此发愁?”
汪老摇摇头,端起清茶喝一口:“不成,太浮躁。”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廖老爷便告辞。旁边的仆人低声道:“三老爷带了一位厨子来拜见。”
汪老一共四个儿子,悉心培养的是老大,奈何大儿子是个读书种子,居然考中了举人,家里自然也不再强求,这时候再回过神来去培养老二,结果老二居然出了意外,再看老三却已经定了型,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也没法子,汪老只好将心思放在孙子上头。
可如今老三要继承这一片家业,汪老自然不能不给他面子,便道:“让他进来罢。”
汪老三满面春风进了门,笑道:“爹爹,大喜事呀!”
“何等喜事?”汪老喝口茶,不咸不淡问。
汪老三得意洋洋道:“爹爹有所不知,我在樊楼指点了一位洗菜小工冯霖,如今他居然能自己开店,今日是特意来请我与您老人家去吃开张宴的!”
说罢,便露出身后的冯霖,冯霖满脸堆笑,腰几乎要弯到地上去:“见过师公。”
“什么师公?”汪老手中茶杯重重一掼,“我家徒子徒孙都是正儿八经上过谱的,焉能被你冒认?”
汪老三忙上前哄汪老:“爹爹,你莫生气,我这就带他下去。”
说罢便给冯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两人忙从汪老屋子里退出,冯霖一脸担忧:“师父,师公他老人家今夜还能去开张宴么?”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汪老三一脸自得。
“那便好那便好,有了师父师公的名头,我这店自然是蓬荜生辉!”冯霖巴结道。
他先前在樊楼洗菜时凑到汪老三跟前,见这人爱听奉承话,便逢迎拍马跟上了他,如今自己要开店,更是承诺事成后奉与汪老三一百两银票,为的就是能够请来汪老捧场。有他老人家这块活招牌,新店开业定然是稳了。
一边又心里暗暗鄙夷这汪老,家大业大有什么用?不给儿子一个子儿的零花,管得严严实实,这不就让汪老三为了钱什么下作事都干?堂堂行老之子,为了一百两银子就能与自己站台,哼!
到了下午新店开张。
冯霖得意洋洋打量周围,他定在了马行街夜市上开店,为的就是这边客流量大,若再能得汪老剪彩,这便是大大的扬名立万。是以不敢怠慢,忙叫身边的小弟亲自去接汪老。
果然汪老三有办法,也不知什么法子请来了汪老。
冯霖得意洋洋等着门口两头舞狮舞完,瞧着周围的百姓都被吸引,这才得意洋洋大声道:“诸位诸位,本店今日开张,请各位都来捧场!”他往后一抬手,“今日还请到了汪老与汪三老爷,蓬荜生辉!”
可是回头一看,适才还站在这里的汪老却不见了。
慈姑正与送她过来的船老大搭话:“谢谢您载我过来,想吃什么我来做些!”
船老大今日载了一位小娘子和一位好看得紧的郎君,小娘子到了马行街下船后便说要请他吃顿饭以示感谢。他摸摸脑壳:“那便麻烦小娘子了,我这船舱里有些鱼、虾。”
慈姑笑道:“适才在船上听说您是京东路青州人,想吃老家的蛤蜊,今日便为您做一道鯚鱼假蛤蜊。”
船老大道了谢便将船系在岸边,自己跳上岸,坐在食铺里等待。
濮九鸾也不想走,坐在食铺里等慈姑上菜。
但见慈姑将鯚鱼收拾干净,而后片成一块,大小如同蛤蜊肉一般大小,而后在锅内放入葱姜蒜和豆酱,等爆香后再将鯚鱼丁放入锅中,不多时,鯚鱼丁便在大火的威力下蜷曲起来,活脱脱蛤蜊肉一般,再迅速投入切好的韭菜段,翻炒出锅。
再将那小小河虾去头,虾头炼了红油,与撕成小片的白菘叶一起爆炒。便是一道虾油白菘。
剩下的河虾则大火油爆,做一道油爆河虾。
再看鯚鱼剩下的鱼骨,便油炸了,撒一道花椒盐,好做一道椒盐鱼骨。
不多时,四个菜便齐齐整整上了桌。
船老大看着那道鯚鱼假蛤蜊惊讶不已:“这不正是俺老家的嘎啦吗?”
濮九鸾小声说与慈姑:“这是青州土话将蛤蜊说做嘎啦。”慈姑点点头,却觉得有些许奇怪,何时他俩人这般亲近了?
船老大夹一筷子鯚鱼假蛤蜊,“蛤蜊”上沾染着金黄的蒜末,色泽鲜亮,放进嘴里,鲜嫩多汁,鲜香十足。再加上其中的韭菜吸收了鯚鱼丁的鲜味,也让鯚鱼的味道更加厚重,一口一块,咬下去混着大海的湿润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都不用褪壳,比吃真的嘎啦还要带劲!将将得好!”
“少见多怪,这不过是一道假菜,有何奇的?”一个声音忽得响起。却不知何时来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站在旁边,目光灼灼盯着这菜式。
原来汴京城中南来北往,当中便有许多沿海人士,如今货运不发达,便产生了一种菜式“假”,假螃蟹、假海鱼,将食材做成螃蟹、海鱼模样,好抚慰下思乡人士的胃。
慈姑见他头发花白,便也不解释,只取来碗筷给他盛了一份:“老人家也尝尝。”
那位老人家正是汪老,儿子骗他来看廖老爷,等到地方发现正是那个冯霖的店开张,当下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就见有个小食摊正倒扣着大部分桌椅,偏偏灶火却开着,散发出一股香味,便来凑凑热闹。
他也不客气,拉开板凳便坐下,自己夹了一筷子吃进嘴里。
汪老的眼睛睁大了。
鯚鱼与韭菜如胶似漆,鯚鱼丁被处理得小小一块,吃起来脆生生,富有韧劲,里头还裹着韭菜的香气,混合得恰到好处,最难得是这鯚鱼丁还要冒充蛤蜊,正好小小的一块蜷曲起来,这可最讲究厨师的火候掌控,多一份则太老,少一分则不入味,口口生香。
再看那虾油白菘,雪白的白菘叶散落在红彤彤的虾油中,一看就叫人惊艳,盛放在砂锅中端上来,此时汤汁还在砂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再夹一筷子尝尝,白菘的甜味浸泡在虾油的鲜美中,饱吸鲜美,如醉一口鲜,吃起来格外过瘾。
油爆河虾,色泽鲜亮红俊,河虾外壳被油炸得酥酥脆脆,几乎不用褪壳,连壳嘎嘣嘎嘣咬碎,白胡椒与花椒的香气一齐在嘴里迸发,还夹杂着河虾本身的鲜甜,着实叫人惊叹。
便是那碟椒盐鱼骨都叫人惊艳,鱼骨被油炸得酥脆,几乎没有任何土腥味,炸得火候恰到好处,唆一口上面的鱼肉,焦香满口,嘎嘣脆中还夹杂着一丝鱼肉的嫩软,几乎难以想象这是下脚料所做,叫人忍不住吃了一块又一块。
“哎哎哎这位老丈,您这不能蹭我白食啊?”船老大却不乐意了。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老头一个劲儿吃自己的菜,叫自己吃甚?
汪老依依不舍砸吧着手里的椒盐鱼骨,因塞得满满当当而吐字不清:“兄弟,我请你喝酒!”说着便随身掏出个银酒壶,给船老大倒了满满一盅酒。
船老大一喝,果然是好酒,当下便也不抗议,拉着他吆五喝六比划起来。
慈姑退到一边,不好意思摸摸头:“今儿个没得谢你,不然你晚上再来?”
濮九鸾却一点也不生气:“好!”
他走过街角,疾风便凑过来回话:“回侯爷,那媒婆几人都已经处理了。”
濮九鸾点点头,疾风便又说:“黄家的事又查到了一些,当日黄家有一子一女,可惜都没了……”
“慢着!”濮九鸾打断他的话,敏锐追捕到疑点,“黄家的小娘子是否与奶娘女儿一般大?”
疾风点点头:“是一边大。只不过黄家小娘子夭折在抄家前夕,唉,也算是善终,总比沦落成官妓好。”
濮九鸾皱起眉头,即便是沦落市井这小娘子说话仍旧不卑不亢,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奶娘之女。莫非……
再者,黄家与国公府上二房的大少爷濮宝轩,也就是自己的侄子有婚约。
或许这指环便是当初指婚时留下的信物?
他皱起眉头。
那边厢汪老吃饱喝足,却被廖老爷捉住:“好你个老汪,自己倒先跑来寻吃寻喝!”看他碗底空空,又得意洋洋问:“怎样,这小娘子手艺不错吧?”
“原来这便是那小娘子?”汪老沉吟片刻,便问慈姑,“小娘子,我这里有一桩大买卖,你做不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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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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