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了轿,进入城中,林黛玉半掩湘帘,从纱窗内向外瞧了一瞧,只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自与别处不同。
黛玉与雨村同行半日,忽见街北方向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待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又见簇簇轿马,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正门没开,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林黛玉心下暗暗将其与林家府邸相比,便自惭形秽起来,想到自己只带了乳母王嬷嬷、雪雁、春梅几个,复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一身衣服,显得更寒酸,心内越发自卑。
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黛玉被家奴引得进了西边角门,雨村方进正门便去拜谒贾政了。
贾蓉见贾雨村进了府,当下也下了马,听闻小厮说林姑娘来了,便和贾珍一笑。
那林黛玉目送着雨村走了,徒剩得自己孤恓一人,生怕说错了话,行错了步,因而半日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何不走正门呢?”
那抬轿的小厮听言,冷笑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嘲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正门是给正人走的,这西角门就相当于狗洞,只有狗儿猫儿才从这里进,我们这等没福气的,就是主子的狗儿猫儿,连主子的名讳都不好犯,都是从这里进。”
林黛玉听了,垂了手,一声儿也不敢言语,只是默默捏着帕子的手陡然收紧,心内赌咒这小厮不得好死。只后来这小厮果真死了,还死状凄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跟车的婆子已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的帘子道:“林姑娘,到了!”随后将脚凳放好,雪雁和春梅先后踩着脚凳下了车,然后转身服侍林黛玉下了车。
那婆子是贾家的三等仆妇,她穿着靓蓝绸缎裙子,长得白白净净,头上插着一股金簪,耳边挂着金耳环,穿着不凡,笑着道:“老奴见过林姑娘。”
林黛玉度其衣着不凡,比前日几个更甚,遂呆愣在原地,心里暗忖此人的身份,自认为这才是哪房的奶奶,一听那婆子自称老奴,黛玉大为惊骇。
婆子看出林黛玉被贾府的气派震慑住了,体着林黛玉的感受,婆子不肯让姑娘面子挂不住,下不了台,因此忙携着黛玉进了垂花门,便又告退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内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一路上,到处都有穿着靓蓝小袄官绿色比甲的丫鬟,敛声屏气地垂手立着。
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正玩闹说笑,女孩子们发现了林黛玉,互相用胳膊捅了捅,随后用眼角瞥着她,讪笑着议论开了,叽叽喳喳地像一群麻雀,闻道是:
“可怜见的,你看她穿的,还不如我们呢。”
“这真的是林家的千金小姐吗?黑黢黢的,怎么还不如我们府里的丫鬟?”
“林姑娘身边那个绾了个螺髻的小丫头生得可真漂亮啊,比林姑娘漂亮不少,就是有些眼熟。”
林黛玉隔着远,并没听见她们在说些什么,那些小丫头子便都假笑着迎上来,齐齐曲膝行了福礼,笑道:“林姑娘来了。”
她这才明白她母亲贾敏总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今至其家,这几个丫鬟又生得花容月貌,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她们倒才像小姐主子,林黛玉自觉自己反成了奴才丫头了,黛玉心中愈发自卑,生恐被人耻笑了去。
这个贾府,表面上花团锦簇,人心热络,实际上却是个冷酷残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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