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荏苒,斗转星移,两年后,又是一年春闱。
清风楼门前人潮涌涌,城里经营金铺的贾老板三儿子在此次殿试中得了二甲,赐了进士,光宗耀祖。
贾老板大散金银宴请四方,宾客陆续来,未到宴请的吉时,车马先都在酒楼门前堵了。
车马覆华盖,颜色各式各样,还悬挂银制香球,百里飘香队伍绵延了数里,好多小商小贩都来车前吆喝。
闲人是一路瞧,望着宾客的家宅门牌,十个手指都算不清,心里叹着,可谓壮观。
却有一处,不关心车马。
车马堵塞的道上,有人焦急在等,声音带了抱怨,见了远处跑来的身影,招手破声说话。
“苏娘子,宴席都要开始了,托你做的东西怎么才送来,快往这边来!我们家主母等得可着急了,这可是要给贾家的礼啊!”
“抱歉,一路赶着,没想到堵成这样,报酬我晚些拿,麻烦彩棠姑娘先拿进去吧。”
“好好好,下次你可不能这般吓人了!”
“放心,没有下次了。”
奔走而来的人气喘吁吁。
道上等候的马匹噴嗤热气,躁动等待中,前后挪动了脚步。
同被堵在车流里、坐在马车内的孙敬修被扰,拨了竹帘,往外看了一眼。
“师傅,是看见熟人了吗?”
两年过去,孙敬修现在手下带了无数学徒,已经是城内有名的都料匠,贾老板祖坟新盖的灵鹫阙门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当初建造之时,本来按照贾老板的意思,阙门方位放坐北朝南,但孙敬修听了他家有考功名的子弟,便拿朱笔改了图纸建议换立东南,垫高台基,引泉水环抱,连带着陵墓方向重新落。
虽然玄乎,但,真的让连考了五年都没中的贾家三儿子一举得甲。
风水命理一向难说,却是让原先手艺名声在外的孙敬修在汴梁名声更盛。
即将也要入职将作监,谋一事。
现在带着最小的徒弟,赴贾老板的宴席,忽然听见了暌违两年的吴音,有些意外。
手卷了一纸工程图。
竹帘拨开。
帘子外,却并不是熟悉的身影,而是丰乐楼有名的歌姬,雅月姑娘。
花香脂粉涌到鼻尖来。
来人展着笑靥,颇意外,“哟,大人可真和我心有灵犀,我才认出前头的马夫是你家的,正打算过来打声招呼,才到了马车旁,还没报家门,您就知道了。”
孙敬修温笑,是真不知道,更不知道贾老板还特意给他请了相熟的歌姬作陪。
“真巧。”
但他目光穿过盛装打扮的丰乐楼头牌,落在了更远的一处。
河沿边,杨柳垂在红色栏杆旁,有一人穿着蓝白衫裙、面目隐在了薄薄的帷帽下,轮廓微微能辨。
一路跑来,她应该是累了,正抚着胸口微在喘气,手巾扑风,帷帽的白帘一下下拂着她润白的下颌。
风各种没轻没重地在嬉戏。
但她没在意,是身子薄,一动就乏累。
还是如初。
探花郎林佑安听说是到曹州做知州去了,这是调任回来,一家子人也跟着回来了?
栏杆边,娇娇弱弱的水芙蓉,衣衫被风吹着,衣摆荡出了涟漪,她穿得很薄,春寒料峭,随时要随风倒的样子。
若是那林知州在旁,估计她都得娇气地让抱着走了吧。
就算现在林知州不在身边,等会回去,晚上她更得讨了吧。
“大人?”
歌姬还在车旁,叫唤了久久没动静的人,手绢扑了香风进车内。
还提前叫了尊称。
前头,清风楼已经疏通了堵塞的道路,各家车轮又开始辘辘响动,那抹蓝白倩影也没有多做停留,在河沿边独自等了会儿,没见任何人回来,就逆着车流而去了。
孙敬修垂眸,放下竹帘,嘴边习惯地应了车外人,“雅月姑娘上来吧。”
-
席上小调不断,丝竹没停。
内席里,雅月姑娘弹了琵琶,小唱了一曲《阳春曲》,调子欢快,席上的人敲扇附和。随后弹完,她便陪在身旁,倒了孙敬修一杯又一杯的酒。
又要倒下一杯,孙敬修却微掀了醉醺懒倦的眼皮,抬手按住了。
“贾三公子应该会被派到曹州做试衔知县吧,听说了吗?赤县知县本来要告老还乡了,结果一年了,还没卸任。上头选了又选,慎之又慎,一直没着落,人都亲自到上头去哭诉,说家中老母亲已经在病榻,等不得了。”
“之前不是说调了个赈灾有功挺有民望的地方知州上任吗?好像叫,林......”
“林佑安!”
“对对对,就是他,我以为他是曹州事务多被耽误,晚些来接任呢,不来了?”
“来不了了。”
“怎么来不了,犯了事?”
“不是,”说话的人看了一眼热闹的席面,低声掩嘴说,“死了。”
“啊......年纪轻轻的,怎么死了?他也才两年前中的探花,家宅当时就落在我隔壁呢,多健壮年轻的一人,怎么就没了?”
“听说是和友人登高,归家时饮了许多酒,马失蹄,他人随马摔下山崖,就没了。”
“可惜了。”
“是啊,留下了一个娘子和弟弟,两个人早前都回汴梁城了,就住在往日他恩师的书院里。他留下的遗孀虽然是蒲柳之姿,但艳艳绝色,听说不少人差了媒婆去说亲,想纳妾呢!”
“没福,没福,真没福。”
“那不是嘛。”
......
话还在继续,孙敬修收回了手,一杯冷酒下肚。
衣袖里,一纸工程图便是那邓先生书院的廊桥水榭修葺图纸。
“大人,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出神,是在烦心什么事情吗?才喝了两三杯酒,怎么就不给雅月再倒了。”
丰乐楼的姑娘有一把好嗓子,问起话来更是进退有度,软绵绵的温婉。
孙敬修一时把美人晾在身旁,侧耳去听了别张席上的话,自觉理亏,于是倒了一杯,压袖递给雅月,赔罪。
自己则又下了一杯酒,清凉过喉,应,“想起了件陈年旧事。”
“陈年的事还让大人在如此喜庆的宴席上烦心,那真是旧疾了。俗话说,沉疴难治,可雅月却也是一副良药,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说出来,与雅月相商?”
相商?
孙敬修眼里悬促,轻浮笑,若喜欢与人相商,他在汴京城就走不到今日,可能跟着任何一个党派摇摆,从此查无他此人了。
于是他面子上礼节地同雅月姑娘应了声,表了赞同,却转头与同席的其他人说起另外的事,未再提。
雅月姑娘自觉失礼,抿了嘴,脸上燥热,就没再多话。
只是,酒越喝,孙敬修心中浮起的念头更盛。
渐渐酒酣。
天上挂月,席散了,步飘,他搭着徒弟的肩归家。
这两年,住的还是原来的那个老宅子,经他修修补补已是焕然一新,早已不同于以往破败面貌,也有了些感情,一直没搬。
修葺过的屋子,房东家主涨了租金,因此空置了许久。
之前,三四个徒弟来了他家,和他商量,想参与道观的翻修工事。
“师傅,您如果不答应,那我就在隔壁租下,天天赖着您,缠着您学技艺!”
另一个徒弟也争,“你想得真美!这隔壁院落应该是我的,因为酒是我买的,要租也是我来租。”
“谁说的,这桌上菜肴还是我做的呢,你进门前,我都烧上蹄髈了,该是我!”
“我才是!”
“那你把蹄膀吐出来!”
“恶不恶心啊你,你先把酒吐出来。”
徒弟们打闹。
孙敬修笑笑,随着去,他喜欢这种有劲头的学徒,和他当年一样。
所以喝下了徒弟们送来的酒,默许他们四个人偷步和较劲。
贾家的宴席是在宵禁前散的,他们在天边飘紫色云霞的时候出去,现在繁星都出来了,他们才回来。
回来时候,院门开着,里头有烛火光。
光影拉到脚边来,绸绸密密的。
空了许久的隔壁屋舍是真的搬来了新邻居。
孙敬修寻思着到底是哪个徒弟用了什么办法抢了下来,有了点好奇心,想去瞧瞧。
未进门,脚步顿,先听见一把熟悉的吴侬软语。
严格来讲,也不是软语了......
“林天启,你要是这一篇都背不下来,你就给我回你无锡老家去,别跟着我!你哥死了,我就这么管不了你了吗?还去斗蟋蟀赌钱!还拿了家里的所有银两,不同我商量,好啊,既然管不了,我做我的寡妇,你自己寻你家人去,别赖着我!滚!”
一本《谷梁传》被撕碎,散成了纸碎,扔了出来。
孙敬修就正当当地站在门口,迎了这兜头兜脸来的纸碎。
还不止,随后一人被扫帚棒打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卷带跌了有些醉意的他。
“师傅!”
木门砰地一声,从里上了栓。
尽管没正面招呼,漫天漂屑遮眼,孙敬修沾了地上泥,头晕目眩里,还是认出来了。
是那苏小娘子,成了寡妇,又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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