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仞看清那凤翅兜鍪下的脸是已经变作干尸的段如远时,大脑一片空白,吓得两腿发软缩在墙角,他在开封府衙办案二十余载,还从未亲眼见过如此骇人之事。
院中疾风骤雨,穿着黑漆顺水山文甲的干尸僵硬地转了转脑袋,手里抡着眉尖长刀径直朝想要跑去厅外的贺兰漪劈了过去,幸而贺兰漪闪身一躲,利风落下,只余刀光残影。
与此同时,魏国长公主府的府兵和开封府衙的卫兵一个接一个地提刀冲上来,想将段如远制服。
但段如远铁钳一般抓住两三个人的胳膊,猛然一个回旋,将他们朝着堆上来的府兵扔了过去,转瞬间便横倒一片。
“快去拿铁网!”张千仞回过神后,心焦不已,匆忙跑出前厅,扬声喊着躺倒在地上的手下。
随后他也拔出腰间佩刀,着急地朝着段如远追逐贺兰漪的方向奔去,毕竟万一贺兰漪出了事,他脖子上的乌纱帽和脑袋就很难保住了。
青窈和一众府兵护着贺兰漪沿着回廊往前跑,混乱逃命中,青窈察觉到了不对劲,“郡主,段如远怎么好像只追着我们跑啊?”
廊下的灯笼左摇右晃,贺兰漪还未来得及扭头看一眼身后追逐他们的段如远,一道残影突然从旁边廊柱上悬空闪过,闪着寒光的巨大刀刃急如闪电,落于面前。
“小心!”
贺兰漪眼疾手快往后闪身退了一步,并一把拽住了右手前的青窈,但饶是贺兰漪反应迅速,但青窈鬓边的碎发依旧被长刀斩落一绺,飘散在地。
段如远横刀挡在前面,凶煞恶鬼般,拦住前路,令人心胆俱寒。
“段如远,你疯了!”贺兰漪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干尸。
可如今的段如远只是被人操控的一具傀儡,哪里还能认出面前是他保护了五年的小郡主,他脸上紧巴巴的红色肌肉往上提拉,黑色的眼瞳诡异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锁定在人群里那抹白色身影上。
他再次提刀朝贺兰漪劈去。
此时,拿着步兵兽头旁牌匆匆赶来的府兵和卫兵迎了上去,将贺兰漪护在身后,与段如远厮打起来,刀剑铮鸣声不绝于耳。
贺兰漪眼眶里泛着悲痛的泪光,瞧见段如远身上的黑漆顺水山文甲没过多久便被人砍烂,身上也被长矛刺穿好几个血洞。
可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抬腿飞踢踹倒一片护卫,旁牌四散,有的府兵甚至飞落进了旁边的院子里。
段如远趁机离开回廊,跃于庭院假山上想要继续提刀砍杀贺兰漪,站在屋脊上的张千仞突然按刀大喝一声,“放网!”
一张精铁锻造的大网随着那声怒喝自段如远头顶落下,数个卫兵从屋顶一跃而下,各自抓着网角将锁扣交叉合在一起,段如远被牢牢裹住,紧紧地困在了铁网之中,再无半分反抗之力。
张千仞见局面被控制住了,心中大喜,他握紧手里佩刀,眉梢微微上挑,如今他救下了郡主性命,这可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是跑不了了!
他站在屋脊上,四处寻找贺兰漪身影,欲向其邀功,可不料,他转身时突然瞧见廊下有个站在贺兰漪身旁的卫兵正抬手欲将贺兰漪推进身后的池塘里。
“郡主旁边!”当时的张千仞几乎想也没想就从屋顶上跳了下去,俯身落地之后,他提刀直奔贺兰漪所在的廊下。
听见张千仞拔高的提醒声,贺兰漪第一时间闪身后挪左肩,险险没有被那卫兵碰到,见事情败露,那卫兵不仅没跑,更索性拔出腰间佩刀,朝着贺兰漪砍去,仿佛势必要将她逼落进身后的池塘里不可。
刀挥过来太快,守在贺兰漪身旁的府兵还未反应过来,贺兰漪的右胳膊就已经见了血,饶是贺兰漪有些底子,闪身跳上栏杆躲避砍刀,但无奈她全身的修炼经脉被封,武功比起之前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敌人又是手持大刀整日训练的开封府军士,她很快就落了下风。
转瞬间又是一次挥刀,站在栏杆上的贺兰漪为了避开刀刃向后倾身,突然脚下一滑,失去重心。
反应过来的青窈和府兵大惊失色,都急忙冲过来伸手想要抓住将要落进池塘里的贺兰漪,刚跑到廊下的张千仞看到这一幕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幞头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心情犹如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而推落贺兰漪的卫兵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一双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即将落入飘着绿萍的池塘水里的贺兰漪。
冰凉的雨珠落在额头上,雨水的潮湿腥气在鼻尖弥漫,眼前一片朦胧虚影,跌下去栏杆的贺兰漪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千钧一发之际,贺兰漪的左手手腕突然被人往后一拉,力挽狂澜般将她从悬空中拽了回来,她的后腰借势落入了一个有力的臂膀中。
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俊美的年轻郎君的脸,五官深峻,漆黑如墨的狭长凤眸透着股子凉薄,两人面对面,距离几乎是近在咫尺,连各自漏拍的心跳声都能听得到。
见贺兰漪安然无恙,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其中情绪最激动的人便是差点瘫倒在地的张千仞,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后,乌纱帽得以保住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青窈忙冲过来从那人手里扶住贺兰漪,贺兰漪眼圈泛红,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急促的心跳声逐渐和缓。
她轻吐一口气稳住心神,抬眼看向那年轻郎君,眸光中带了一丝审视。
“你是谁?”贺兰漪眨了下眼睛。
玄衣郎君敛回落在贺兰漪身上的古怪目光,垂下眼,不卑不亢地交握双手,哑声施礼道:“见过郡主,在下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宋少衡。”
张千仞起初以为宋少衡是大理寺的吏员,没成想来的竟是个正四品的武官,因而立刻规规矩矩地肃然带着人向他行礼,“见过管军。”
宋少衡打量他一眼,淡声问:“你是何人?”
张千仞上前一步,紧张地叉手回禀道:“启禀管军,属下名叫张千仞,是开封府左军巡院的军巡使。”
宋少衡敛回视线,他似乎并不关心张千仞是何身份,只是垂眼从腰间拿出金牙牌,宣旨道:“太后娘娘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本官负责,开封府、大理寺、审刑院从旁协助。”
张千仞心下一紧,他本以为这个烫手山芋可以抛出去给大理寺,没成想被这位副都指挥使横插一道,这下不仅没机会躲懒,还要时刻提着脑袋当差。
倒霉的张千仞偷偷瞥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贺兰漪,心中虽然失落,但转念一想也是这个理,身为太后娘娘最宠爱的郡主,贺兰漪身边的护卫出了事,查案的别说副都指挥使,就是三衙的都指挥使,也是配得上的。
只是要苦了他了。
张千仞这边正在心里偷偷抱怨,突然间,刚刚意图推贺兰漪入水被府兵按在地上的卫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开了禁锢,眼神僵直如同死人一般,又冲着贺兰漪扑了过来。
青窈慌乱之中挡在贺兰漪身前,“郡主小心!”
但那卫兵并没有得逞,他跃起身的一瞬间,宋少衡利落地拔出张千仞腰间的佩刀,反手抬刀贯穿了他的后背。
鲜血溅在宋少衡的脸上,但宋少衡只是淡然地眨了下眼,熟练程度一看就是个杀人的老手。
张千仞大吃一惊,毕竟眼前这位副都指挥使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出手狠辣非常人所能想象,拔刀钉人的动作一气呵成,张千仞刚刚甚至都听到了那人脊骨被劈裂的脆响。
宋少衡接过来帕子擦掉脸上鲜血,转身望向贺兰漪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他的视线落在贺兰漪受伤的右胳膊上时,略顿了顿,边擦手边温声道:“郡主,您受伤了,先去处理伤口吧。”
贺兰漪站在廊下,虽然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但眉眼间依旧是遮不住的明艳与灵动,她摇摇头,执拗道:“我没事,先问清楚案子再说。”
宋少衡低声称是,目光在贺兰漪脸上不自控地多停留了一瞬,仔细瞧,那眼神里似乎蕴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便立刻移开了视线。
“郡主,管军,我瞧着这人约莫是中了邪了。”张千仞心有余悸地站在栏杆边,让人拿了一盏灯笼来,在刀捅跪在地上已经死掉的卫兵面前照了照,那卫兵双眼猩红的模样,看起来就像失了智一般。
宋少衡低声嘱咐身旁宋巍去找个大夫过来,随后走到那卫兵尸体前,发觉这人脖子上出现紫色尸斑,手部肌肉冰冷僵硬,俨然已是死掉多时。
刚刚袭击贺兰漪的是具行尸走肉。
贺兰漪也走了过来,蹙眉道:“他刚刚好像并不是真的想砍死我,反而意图逼我入水。”
经贺兰漪这么一说,青窈也发觉,“段如远也是如此,一直追杀郡主,但并不使出全力,反而一直逼着郡主往池塘这边来。”
说罢,众人的目光均移向廊外因为下雨不断泛起圈圈涟漪的池塘,可里面荷叶未生,水面平静,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小池塘而已。
贺兰漪走去栏杆边,右胳膊上的血顺着白色衣衫流到指尖,一滴血珠落在了池塘里。
血落下去的一瞬间,池塘水面突然有了异动,不仅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泡,还不断有黑气从池塘中间的漩涡中逸出,在池塘上空盘旋萦绕,逐渐汇成了一副圆形法阵,其中的诡异图案尤似三头八臂的小鬼。
“这这这……”张千仞手指着池塘,抱着刀,吓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惊恐喊,“道士,道士,快去找道士……”
宋少衡下意识地抬袖将贺兰漪护在身后,与此同时,他手下捻诀,腕上佩戴着的赤金蛇镯眨眼间便幻化出曜灵剑的真身。
只见那柄周身杀意腾腾的长剑飞到了池塘上空,冷冽剑身颤动着发出铮铮响声,随后以极快的速度插进了那圆形法阵中央,只听得轰隆一声,天边的惊雷沿着刚刚曜灵剑落下的轨迹直直地劈进池塘里。
池塘水面那些升腾的黑气瞬间发出痛苦哀嚎的叫喊声。
因为宋少衡站在贺兰漪身前,施术为她挡住了池塘里炸出来的水,所以贺兰漪、青窈还有站的稍靠后一些的府兵卫兵都没有沾染到脏水。
而站的靠前的张千仞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高高束起的发髻被打湿,因为瞧见宋少衡施术,他刚刚还震惊地张大了嘴巴,正好灌了一嘴又腥又臭的脏水。
“管军,您动手也提前告诉我一声啊,”张千仞扶着廊柱,口中又苦又涩,胃里又阵阵翻涌,“哕!”
“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以刚刚落剑的地方为中心,让他们去找找池塘东南西北四个角是否有人头骷髅,”宋少衡转身嘱咐着殿前司的手下。
“你会道术?”贺兰漪蹙眉狐疑地看着宋少衡高挺的侧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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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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