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彻底断绝,沈从失魂落魄地回到城西工坊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工坊的砖墙染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却无法驱散笼罩在沈从心头的阴霾。他将沉船的消息告诉了卫全,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这趟差事没那么简单。”卫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了然,“水路走不通,那便只剩下陆路了。沈大人,事到如今,咱们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沈从苦笑一声:“陆路……谈何容易。光是那些关卡文书,就够让人焦头烂额了。”他想起了白天在各个衙门之间奔波的遭遇,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文书的事,是难办。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这车马和路线。”卫全将沈从拉到院子角落,那里停放着几辆半旧的厢式马车,正是之前少府监拨来的。“大人您看,这几辆车,我已经让伙计们初步收拾了一下。按照您的吩咐,加装了减震的皮垫和弹簧,车厢内壁也铺了厚毡。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指着车厢内部:“这凤云锦娇贵,怕震、怕尘、怕干、怕热。咱们这车走在汴京城的石板路上,颠簸是免不了的。减震只能缓解一部分,还得想办法固定好箱子,让它在车厢里纹丝不动。防尘好办,用油布把车厢封严实就行。但这保温保湿,就麻烦了。”
沈从皱眉道:“库房里不是用冰块和水盆吗?车上难道不能照搬?”
“车上空间有限,冰块融化快,水盆也容易倾洒。”卫全摇摇头,“我琢磨着,得用湿苔藓和浸水的棉絮包裹箱体,外面再用厚毡毯覆盖,尽量维持一个相对恒定的低温湿润环境。但这法子能维持多久,路上效果如何,老朽也没十足把握。”
沈从听着卫全的分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光是这车辆改造,就如此复杂,更别提路上的种种变数了。
“路线呢?”沈从问道,“陆路该如何走?”
卫全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更为详细的汴京市井图,上面用细密的线条标注着各条街道、巷弄、桥梁、坊市,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门和小道。“大人请看,”卫全指着地图,“从咱们这儿出发,入景龙门,这是最近的城门。进城之后,若要前往皇城东华门,最短的路是穿过州桥大街,经大相国寺,过御街。但这条路,白天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咱们这运送贡品的车队,目标太大,速度又慢,一旦堵在路上,后果不堪设想。”
沈从点点头,这条路他白天已经见识过了,确实不可行。
“所以,我的想法是,咱们得绕开这些主干道。”卫全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勾勒出一条曲折的路线,“咱们可以从景龙门进城后,不走州桥大街,而是转向南边,沿着金水河故道附近的一些小巷穿行。这一带虽然也有民居商铺,但相对僻静些。然后,咱们可以穿过几片管制不严的坊区,比如这边的保康门内大街,再设法绕到酸枣门附近,从那里向东,沿着皇城根下的辅路走,最后抵达东华门。”
沈从看着地图上那条弯弯绕绕的路线,眉头紧锁:“这条路……似乎要绕很远啊。而且,这些小巷路况如何?马车能通过吗?还有,你说穿过坊区,坊门按时开关,咱们能顺利通过吗?”
“路程是远了些,但胜在人少,干扰也少。”卫全解释道,“那些小巷,有些地方确实狭窄,但只要小心驾驶,马车还是能勉强通过的。至于坊门,有些管理松懈的坊区,给守门的坊卒塞点好处,通融一下,也不是没可能。实在不行,咱们就得计算好时间,赶在坊门关闭前进出。”
卫全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这条路最大的风险,不在于路况和坊门,而在于……治安。城西和城南的一些区域,鱼龙混杂,泼皮无赖、盗贼宵小之辈不少。咱们这车队拉着价值连城的贡品,一旦被盯上……”
沈从的心又悬了起来。陆路不仅有官府的关卡,还有来自暗处的威胁。
“那……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咱们的车队不能太显眼,护卫力量也得加强。”卫全说道,“除了监里能调拨的吏员,我还想找几个信得过的、在市井里有些名头的朋友帮忙。他们熟悉门道,也能应付一些突发状况。”
沈从犹豫了一下。动用市井力量,这已经超出了官场规则的范畴,一旦被发现,可能会惹来麻烦。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卫师傅,此事……你有把握吗?”
“七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卫全沉声道,“特殊时期,只能行特殊之法。沈大人若信得过老朽,此事便交给我来安排。只是,这打点关节、雇佣人手,都需要银钱。而且数目怕是不会小。”
沈从叹了口气:“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把人和车都准备好。路线图也再仔细核对一遍,务必标注清楚每一处需要注意的关卡、路段。”
“好!”卫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沈大人放心,老朽豁出这张老脸,也定要助大人闯过这一关!”
两人又就车辆改造的细节、所需物料、人员安排等反复商议了许久,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了汴京城,才各自散去。
沈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监里给他安排的临时住处。房间狭小而简陋,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他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而焦虑的脸。他摊开那张汴京舆图,手指顺着卫全规划的那条曲折路线缓缓移动,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条另辟的蹊径,真的能通往成功吗?前方的道路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陷阱和危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像一个蒙着眼睛的赌徒,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条未知的道路上。
窗外,传来了打更人的梆子声,三更天了。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不到两天。沈从吹熄油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却毫无睡意。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那精美而脆弱的凤云锦,以及陆正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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