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ternal(十五)

有种说法是,时间旅行者有可能会存在两种不同的情况,自由意志与非自由意志。前者引申出了平行时间的理论,后者则笃信,时间是一条连贯的河流。

在自由意志下,未来变得能够改变。在回到过去的那一刻,时间就已经改变。

而非自由意志则更加苛刻一些。在非自由意志的情况,时间旅行者也构成了历史的一部分,一切都无法改变,一切都是注定。时间旅行者只是历史的傀儡,他们的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突然说时间旅行之类的事情,樱井侑斗果然是不会相信的吧。

但天空寺尊从来都不相信人会是任由时间摆布的傀儡。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结局,就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况且,克己老师已经把T2盖亚记忆体交给他了,就算到最后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用武力来说服其他人。

樱井侑斗看着天空寺尊脸上的神色变化,他皱眉嘟哝:“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人类啊。”

樱井侑斗觉得自己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了:“噫,好恶心的说法。你的小说写出来就不要给我看了,感觉会很肉麻。”

天空寺尊叹气:“都说了不是小说……”

樱井侑斗懒得和他说。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在接通电话之后,樱井侑斗脸上那些生动的表情,就一点点消失了。他发疯一样冲出了展会场馆,就连背包也忘记拿,一路飞快冲到了场馆外。

大道克己出车祸了。

飞驰的汽车碾碎了他的内脏,大道克己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里。事故现场一片混乱,樱井侑斗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鲜红的血液。

他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年少慕艾,许下的诺言和未来都像泡沫一般易碎,欢笑的时光也变得无比短暂。

这个样子的樱井侑斗,大概是很难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了。于是天空寺尊独自包揽了接下来的事情,他看起来非常镇静,行动也非常及时。

可是他的手在发抖。

天空寺尊讨厌死亡,也讨厌面对离别。

记忆里的血与火再次浮现在他面前。天空寺尊努力甩开这些胡思乱想的想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道克己的家人只有母亲,在她赶来之前,天空寺尊独自处理完了所有琐事。

樱井侑斗一直没有吃东西,于是天空寺尊出去为他们买饭团与茶,他还准备了毛毯。不知道大道克己的手术什么时候结束,但是今天晚上,他们恐怕要在医院里过夜了。

他带着东西回去的时候,游流仙飘了出来。

游流仙小声问他:“小尊,你现在还好吗?”

因为是游流仙,所以天空寺尊变得能够袒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了。他看着游流仙,说:“……有点害怕。”

游流仙学着人类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害怕,大道克己可是活了三百年的家伙,他才不会有事呢。”

……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天空寺尊又想起了大道克己对他的嘱托。

于是天空寺尊问他:“克己老师不希望成为Never,不希望拥有永远的生命。”

游流仙满不在乎地说:“永远的生命有什么不好的。我生活的世界,没有死亡和衰老的概念,人们没有纷争。大道克己只是一个人太久了,觉得寂寞了而已。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它不是特别理解人类的感情,但它明白它的人类此刻的悲伤。

游流仙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天空寺尊。

于是天空寺尊带着准备好的东西返回了医院。他陪伴着樱井侑斗等在手术室外。他想起了那个自由意志和非自由意志的事情。

他真的……能够改变未来吗?

正是因为他在突发状况下的冷静,当大道克己的母亲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看到的只有手术室亮起来的灯光,而没有大道克己血淋淋的模样。

大道克己的母亲名叫大道玛利亚,她保养得很好,在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看起来她平常应该相当注重外表,她身上的每一处装饰品都展现了恰到好处的优雅。

可正是这个优雅的女人,脸上的妆容因哭泣而糊作了一团,她悲哀且无助地看着手术室的灯光。

天空寺尊明白的,大道克己不会有事。三百年后他孤独度过的岁月,正说明了这一点。可是他仍然会觉得非常担心。

大道玛利亚在短暂的悲伤之后,她像是下定了觉醒,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管针剂。

天空寺尊见过这个的,因为颜色很特别,像是蕴藏了生命一样。就算是三百年后,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大道克己也需要定期使用这个东西。

这是某种细胞酶,可以让死者变成活死人而复活的东西。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了。

大道克己的手术失败了,他没有能够走出手术室。大道玛利亚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此刻的她居然显露出了诡异的狂热来。

大道玛利亚是科学家。

她是开发了Never细胞酶的科学家,是制造了弗兰肯斯坦的科学家。

未来的大道克己,在去世之后,悲伤过度的大道玛利亚将自己的孩子做成了怪物,大道克己的生命得以延续。

此刻,天空寺尊终于理解了这一点。

“玛利亚女士,我是从未来过来的。”天空寺尊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T2盖亚记忆体,“这就是证据。”

大道玛利亚是见过盖亚记忆体的,但她所见的是仍在研发中的T1版本。这样蕴藏着力量的东西,只是稍微看一下就明白,不可能有假,这的的确确不是这个时代能有的东西。

眼前他的少年是时间旅行者的事情,她已经相信了大半。

但大道玛利亚既不关心未来世界的安危,也不关心面前的盖亚记忆体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她只关心她的孩子。

她轻轻走到杂物间里,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台面,拿出电脑开始敲敲打打。外面的人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大道玛利亚的表情显得异常疲惫。

“在未来世界里,克己怎么样了?”她问。

天空寺尊轻轻说:“克己老师活了三百年。”

“三百年……我明白了。”大道玛利亚喃喃自语着,她的眼神逐渐坚定了起来,“我的研究名叫Never,能够把人类从死者变成活人。我的研究很成功,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使用细胞酶了。”

天空寺尊说:“克己老师似乎不愿意您这样做,就算他会痛苦也没有关系吗?”

大道玛利亚头也不回地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她的神情带着诡异的狂热:“他想要埋怨我的话,就让他亲口说这些话。”

三百年的岁月,人类的终末。

大道克己在临行前说过的话,以及当下。

可是这些话,在大道玛利亚面前,变得残酷到无法说出口了:“对不起……我只是转达克己老师的话。”

大道玛利亚的表情更加扭曲了,她几乎是咆哮着对面前的天空寺尊发出怒吼,声嘶力竭:“这只是一个母亲想要复活她的孩子!这有什么过错!少来我这里和我说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死去的话,什么未来什么希望,统统都不会有了。”

大道玛利亚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她嘴里全是一些刻薄到极点的话:“如果我的孩子没办法复活,我也不再愿意活在世上了。你要阻止我,去当这个杀人凶手吗?”

大道玛利亚把自己能触摸到的所有东西统统向天空寺尊砸过去。

难怪克己老师会把盖亚记忆体交给他来使用啊。天空寺尊想,那大概就是克己老师为了让他,在关键的时候,能够拼尽全力战斗、阻止、消灭Never,让这份悲伤不会延续下去吧。

但这样未免也太残酷了。天空寺尊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位母亲面前。

尖锐的玻璃碎屑割伤了天空寺尊的脸颊,血慢慢流了下来。

大道玛利亚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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