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表白,再讲正事,这个顺序很不当。
所以后来但拓把着王安全的肩膀,一条一条讲给他的要紧事,王安全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什么事情都要跟我讲噶。”但拓说,又强调了一下:“先跟我讲——你记住了么得?”
他重读了这个“我”字,很明显的,还有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不要相信别人。
这个“别人”是谁呢?
那个名字,像一粒砂,磨在但拓心上。
他从王安全口袋里摸出手机——这家伙真是,每每你碰他一下(上半身),他就神色惶恐,贞洁烈女似的往后缩,两臂交叉把胸口抱住了。
但拓并没多想,只觉得好笑,掐掐他的脸,逗他:你不是老手了噶?王安全?还怕碰的噶。
“你——你拿我手机干嘛!”王安全去抢。
“存你男人的号码噶。”但拓把王安全的手打落,又坏坏又暖暖地笑着,把自己的号码存在王安全的手机里。但是他自然——顺便打开了这只手机的通话记录,只瞟了一眼,猜叔的,那个熟悉的号码就撞进眼中——它出现了不止一两次。
但拓把王安全的手机塞回到他的衣袋里。
王安全很明显地感觉到但拓的情绪毫无过度地凉下去了。
他很聪明——他立刻猜到了——他看见通话记录了,他知道了,自己一直背着他在和猜叔联系。
王安全挠挠头发,捏了捏衣角——
他自己不知道,
他身上残留着许多儿童期的小动作。
没有在大人的疼爱和引导下,
自己歪歪扭扭,囫囵长大的孩子,
是会这样的。
“欧~呦,你生气了喔。哦~呦~你真是——这么大的人了——这么小心眼的哦?”
王安全摇摇但拓的胳膊——笑嘻嘻贱兮兮的语气里,其实藏着赔笑,哀求与恐惧。
他本来就觉得刚刚但拓那一大串炸弹似的表白很不真实——
觉得那些幸福很荒唐。
有人爱王安全——但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好的人爱王安全——你听听嘛,这像话么?
于是他很惴惴,他觉得自己说错一句话,走路时迈错一只脚,多呼出一口空气——都会叫这个男人改变主意,把他所有的爱情通通收回——更不要说,瞒着他和猜叔联络这样大的事。
但拓歪头看王安全——他比他高出几公分,这样歪着头,两人就恰好一般高了。
但拓后来几乎一直这样看王安全。好像看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你看什么啦。”王安全叫他看的不自在,眼睛低垂,伸手去推搡但拓。可是但拓把他的手捉住了,两只右手,扣合在一起,紧紧地握住。他抱住他。左手揽住他薄薄的后背,拍拍孩子似的拍拍他。
他很想说,王安全,你这个混蛋,
别用那种低微的眼神来剜我的心。
可是这样浓烈的话语只在他胸腔里割啊割,
如何也讲不出口。
他不能用语言来表白。
便只有用螺丝一般,一环一环拧紧的拥抱
来给他真实感和安全感。
王安全在这掐紧的拥抱中,艰于呼吸。
他歪头,贴在但拓颈窝里。胸前那些伤口被蹭得好痛。
他闭上眼,捱住这些痛,吞进许多但拓衣服上沾染的,类似甘草似的清甜微苦的气息。
“松开我啊——欧呦——骨~头——骨~头断啦。”王安全在但拓的怀里挣挣。
但拓轻轻地卸去力量,放宽了自己的怀——但并没把怀中人放走。
他摸摸他的头,长长舒了口气,在短暂的甜蜜后,他还是不得不提到那个自己屡次想要绕开的名字。
“猜叔”但拓说:“杰森栗他们威胁阿星——是你告诉猜叔的噶?”
“嗯。”王安全说。他明明很碎嘴,在但拓怀里的时候,偏偏乖乖巧巧的安静下去。
只忽然诙谐地冒出一句:“我可是磨矿山,最professional的条狗喔~”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将但拓逗笑。
“你不高兴啰?”王安全说——试探地。又像在为自己辩解:“你不也是猜叔的人?”
“是噶。”但拓的笑容有些凝重和苦涩:“可我不希望你也是。”
“他不是好人么?”王安全挣开但拓的怀,望着他,问——王安全自己心里是有答案的。
但是他知道对但拓来说,猜叔是父亲和神一样的存在。他很担心——但拓的回答。
但拓犹豫半晌,含义莫名地笑了笑,许多破碎的形象和感受涌入他的头脑——
貌巴,
假酒,
“酒厂是我开的”
“是你的冲动造成了貌巴的死。”
游泳池的水扎进他的肺,
而那个视作父亲的人与毛攀那个狗杂种
两不相让的叫价还在继续……
如果,
如果阿星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如果陈会长没有及时冲进会所——
如果……
我们的生命——我的生命——他并不在意。
其实但拓很早就明白这一点,
他一直不让自己把这个真相看清——
他也在心里不断认同——
我命贱,
我做牺牲品,我做供奉,我最献祭,我做脚垫,我做蝼蚁——
我的命不被猜叔在意——
这没什么不对。
可是当他不再认为自己命贱,当他开始认清:
他只有活着,只有强大,才能真正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要做钢铁,不要做烂泥——
是的,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认为他可靠和有用,他们都在从他身上汲取功用——他的家人依靠他活着,猜叔依靠他为左膀右臂,达班依靠他维系,阿星呢,那个像星辰一样闯入他生命中的阿星,也在依赖他,不断地向他呼救——但拓!但拓快来啊,但拓!
他要是没有用呢?
他觉得好笑。
他们都认为他有用——却没有人认为他珍贵。
只有他眼前这个嘻嘻哈哈的娘娘腔,唧唧歪歪的傻叉,
他会在迷晕他的时候,都要用一双手托住他,把他好好地放在床上。
当但拓认定了,自身的珍贵。
当他第一次学会自爱。
他开始敢于去质疑和反对,那个慈父般微笑着,却冷厉地,随时可以舍弃他们生命的人。
“他不是好人么?”——面对王安全这个问题,但拓最终给了一个表面上含糊,实际上很明朗的回答——“在三边坡,啥子算好人?啥子算坏人?王安全,你能定义噶?”
这话说的是。
王安全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从小在三边坡的最底层摸爬滚打。人心之残酷丑恶,他比谁都看的更清吧。
“我们家已经搭进去两个了噶。”但拓握握王安全的手,轻轻掐了掐他的指尖:“不用再搭进去一个啦。”
这句话的意思王安全很明白:搭进去两个,这说的是但拓自己和弟弟貌巴。
安全很诧异的是:不用再搭进去一个——哦,这就是说,把他也算作他们家的了?
“我又没卖给你啰。”王安全抓抓脸颊,慢慢地摇摆身子,很抱怨地说。
小孩子们这样摇摆身子的时候,通常是心里面美美的时候吧。
“你也不能立刻就跟他断了联络。”但拓蹙蹙眉,对于猜叔的手段和有仇必报的性子,他其实一向看得很明白的。他只能给出王安全这样的办法:“再等一等,等赌场的事情过去了。你可以——”
他又歪头看他,试探地:“你可以跟着你那位富婆离开三边坡——你就跳出火坑了噶。谁都没法子纠缠你了。”
又酸酸地笑笑:“我看你在那女人面前蛮乖巧的噶——”
他不等王安全回应,忽然右手揽住那家伙的腰,紧紧地将他贴住,俯首在他耳畔很低,很坏地问:“她让你舒服,还是我让你舒服噶?”
用不了多久,但拓就会为了这一夜,
自己在世纪赌坊后面小巷子里
对王安全问出的这句话
心如刀割,追悔莫及
——但是当然不是此刻。
此刻,他被王安全一把狠狠地推开了。
但拓以为,这是这家伙,在害羞噶。
何况这家伙,还那么好哄。
但拓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来。赔不是的口气:“好啦~不闹啦~讲正事噶。”
但拓从腰里摸出一把小手枪,放在王安全手里。
“干嘛喔?”王安全吓了一跳——且余怒未消。
他从小混到大,几乎什么行当都混过。偏是没碰过这危险的家伙。
但拓把住王安全的手,教他握住手枪。
“世纪赌场里什么人都有。我又没法子总在你身边噶。”但拓看着王安全,神色很认真。
“不用了吧。”王安全很显出为难:“不适合我哦。”
“啥子适合你噶?”但拓忽然凶巴巴的:“挨欺负适合你噶?瓜怂?”
“我要是……我要是不小心,什么——走火了啊,闯祸了喔怎么办?”王安全还是很退缩。
“啥子叫闯祸?”但拓帮王安全把手指的姿势标准地调整好。
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拇指轻轻刮刮他的脸颊:“你么得四(事)就不叫闯祸——怕啥子噶,瓜怂。你要是打死辽人,大不了老子带你跑嘛。哪过(个)在三边坡搞遵纪守法?脑子坏了嘎。”
------------------------------------------------------------------------------------------------
王安全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
他不愿但拓为难,所以一句也没有对他讲过自己的苦衷。
能和那个家伙多待一秒钟,仿佛多流一升血也不在话下。
荣姐觉得王安全今天很不对劲——确切的说,从他“看了胃病”“旷工三日”回来后,就很不对劲。
首先,王安全总是走神——走神的那些时刻,他的神情是荣姐在这张精致的小白脸上,从未见过的幸福和沉静。
其次,王安全从前很怕痛——他呻Yin的样子,美妙的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挣扎,战栗的样子很叫她兴奋——
但是,现在,他仿佛不怕了。
他甚至,几乎,面色壮烈。甚或——他在享受那些痛苦。
当她把燃烧的烟头戳在他胸前那洁白、饱满、微微汗湿的皮肤,在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和那叫她浑身快感充盈的,“滋啦~滋啦”的声音中,她听见那被锁链吊起的奴隶和爱宠,压抑地喘息和克制的低哼。
他紧闭着双目,热汗让他的刘海儿湿黏黏,凌乱地粘在额头,他身子绷紧,提起脖颈,头绝望地靠在墙壁上。
他的嘴唇颤动,从那双微张的唇齿间,她听见一两个,那么柔软,甘甜,滚烫的词。
她觉得那是个人名。
“但,拓。”
有一天,王安全恰好不在的时候,荣姐问岩白眉:“三边坡——有什么人,叫——但拓——的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