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启朝有事就不直说的习俗，我跟苍槐卖了个关子。然后他就像一个被微修刘海的女朋友询问“你看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青涩男友，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
要是让阁里的其他丫环瞧见她们最为仰慕的苍老板如今这个样子，恐怕男神滤镜都要碎一地。
……不对，更大的可能是被这种反差萌吸引，成为更疯狂的迷妹。
我抖了一下，抬手引起苍槐的注意，往自己的嘴唇上点了点。
“这几日为了养伤，我半点脂粉都未曾涂过，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
苍槐眉头微皱，有点不服气地说：“我当然知道这个，阿姐卧榻静养，大夫嘱托过不许沾染——”
他突然止住话头，恍然大悟的舒展了眉头，睁大眼睛看向我。
我赞许的点点头，接着说：“那日听雨阁准备迎接远道而来的海礁一门，我特意让冬霜给我上了个全妆，用的还是街东边桃花铺新出的胭脂水粉。”
“弟弟记得，那是阿姐从没用过的颜色，我还特意多瞧了几眼。”苍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我还奇怪，这口脂怎的比阿姐常用的红色更深，可当时着急跟阿姐汇报前几日关于金家女的情报，便未深究……”
“唉，那颜色我是真心喜欢，可谁想竟差点因它送了命。”我顺着苍槐的视线回身，目光锁定在窗前的镜台上，“右下角的格子，金漆木棉花的那个就是。”
苍槐按照我的指示拿起那个刚用一次的口脂，开盖对着光看了看，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左右格子里的胭脂水粉都收到一起。
“阿姐勿恼，等彻查此事之后，弟弟自会给阿姐送上东街所有胭脂水粉的最新款式。”
“那姐姐就先谢过阿弟了。”我倒不是很在乎这些花花绿绿的古代化妆品，摆摆手随他去弄了，“冬霜今日被我派去城东采买，看时辰也要回来了。”
苍槐点头应下，嘴里一边说“此事交给他解决，阿姐你且心安。”一边出门招呼门口守着的他的两个心腹小厮，让他俩直接把我的镜台都给搬出去。
……我虽然不在乎胭脂水粉，可那盒梳妆匣里的首饰珠宝还是相当值钱的。那颗东珠是高大人送给青颜的生辰礼，多少两黄金来着？他阿姐花了多少心力才集齐那一副副价格昂贵的首饰，这小子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他不能都给扔了吧……
虽然苍槐不是这种败家的人设，可他的确可能干出这种把所有可能威胁青颜安危的东西全部销毁的行为。
我能阻止他吗？
显然不行。
“……哎，东篱你轻点，你小子手上就没个准头！”
理智约束我得让苍槐干他想干的事，可感性却让我如坐针毡只想把屋里这几个完全不懂怜“金”惜“银”的人轰出去。苍槐这家伙定定站在我身边，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动，我只能咬紧后槽牙。
“南亭，南亭你小心！那可是黄花梨、黄花梨！你五个月工钱都买不起一个角！”
伴随着我逐渐歇斯底里的哀嚎，窗前那处最终空无一物。
·
再见苍槐是在三日后，他整个人清瘦许多，可精神状态十分良好。我正坐在后院的凉亭里发呆，琢磨今晚吃完饭是去跑步溜食还是下楼听曲儿。
“阿姐~”丘比缇刚给我普及完“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道理，苍槐在远处非常不符合人设的高喊了我一声，冲我挥舞手里的书简，“冬霜招了。”
我扫过他染了摸暗红的衣摆，视线从他的黑眼圈和胡茬略过，配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大概明白这三天冬霜经历了怎样酷刑。亨翠丝的记忆不合时宜的浮现于脑海，我咬了下舌尖，调动起情绪，兴奋地冲他迎了几步。
“做得好，阿弟，做的太好了！”我脚下不停，想给他一个爱的拥抱。可他却在离我半臂的距离生生止住脚步，还顺带伸手借着将书简递过来的动作拦下我的拥抱。
“她交代的事情都在这上面，阿姐先看。我已好几日未曾沐浴，阿姐快离我远些。”说完，他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像来时那般匆匆的离开了。
我抱着书简对着苍槐的背影吐槽，
“吾辈觉得沈苍术只是害羞，如果吾辈三天没洗澡，肯定也会羞于见你的。不过吾辈很爱干净，也很喜欢洗澡，你大可放心。”丘比缇为我解惑，声音里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骄傲，“吾辈没有骄傲，只是在陈述事实——总之沈苍术是想第一时间跟你分享他这三天的收获，恰恰说明他是真心待你，将你视为值得尊敬的长姐。”
……所以说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对我的真心从对阿姐，变成对爱人啊！
我颓丧地坐回远处，下巴抵着栏杆摊开那卷书简。上面内容倒是相当精彩，让我萎靡的精神振奋起来。上面主要记录了冬霜被人收买后的心路历程，以及她用了何种方式将毒下给青颜，还有最重要的，那个幕后黑手的可能身份。
冬霜被收买的原因十分简单：被人捏住了软肋。幕后黑手以家人性命相要挟，在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背叛青颜这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老板，去为别人献上忠诚。她得到的命令也很简单：杀死听雨阁的大老板——青颜。
在青颜的四个近身丫环中，冬霜专门负责给她上妆和搭配服饰。
酒楼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听雨阁的实际职责又是收拢江湖上的各种消息为高大人所用，有时想从某些口风紧的江湖人士嘴里得到消息，光靠好酒好菜用处不大。这个时候青颜就得发挥自己作为女人的优势，把这些“客人”哄得晕头转向，才能从他们嘴里稍微撬出一点话。她不喜欢干这个，可想达成目的又不得不干。冬霜每日为青颜描眉束发，就像给青颜披上一层假皮。披上这层假皮，青颜对虚与委蛇、推杯换盏也没那么抵抗了。
青颜的四个丫环职责分明，除了秋穗能随身侍候，其余三个都严格的各司其职。负责“衣”的冬霜接触不到入口的吃食茶水，她没办法在入口的东西上下手。秋穗又是个疑心重的，不仅医术高明，鼻子还特别灵敏。冬霜一直没有机会下手，背后之人还催的厉害。直到前几日，秋穗染了风寒，鼻子闻不到味，这给了冬霜一个机会。她向青颜推荐了桃花铺一款香味较重的口脂，劝她在海礁一门的欢迎宴上涂用。青颜的衣饰搭配向来由冬霜全权负责，她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冬霜就将那见血封喉的毒药下在了口脂上。
她原想着等青颜在宴会上毒发，没资格陪她参加宴会的自己自然会首先被排除嫌疑，她对那个幕后之人就仍然有利用价值。可没想到海礁一门路上耽搁了时间来迟，青颜又突然有些口渴，那毒药的药性又出乎意料的猛烈。
搀毒的口脂化在茶里，最终被青颜全数喝进肚中。
书简的这段有一块很深的黑红印记，像是沾了太多血的衣袖在这块停留的时间太长，血都渗浸在木头里。
我摸了摸，那块黑色甚至还有点点潮湿的感觉。默默为那个跟我仅有一面之缘的丫环点了根蜡，我继续往下看。
冬霜交代虽然每次碰头时那人都藏在暗处，但她常常在来人身上闻到一股轻飘飘的异味。很像她家里那条黄狗洗完澡后的味道。但要更厚重一点，给她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揉揉鼻子，看到最后苍槐在“异味”后面批注了三个字——百兽园。
青颜的记忆里有这个名字：百兽园是五大家族中梧家的本门派系，和普遍的剑门刀门不同，百兽园以驭兽成名。相传梧家家主能驭百兽，家中常年由两只白虎坐镇。虽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不过白兽门的确是梧家创办，算得上他们的家族产业。
如果说背后杀害青颜的势力是梧家，那就有点意思了。
梧家虽是五大家族之一，可根基不深，而且背靠朝廷。高大人所扶持的三皇子的母妃，她的母族就有一支姓梧。虽说和梧家是八竿子才能打到一点的关系，可这并不妨碍梧家家主想要抱大腿的心。高大人曾经告诉过青颜，在江湖上安插眼线的不止他一人，其中大启朝的右臂靖王爷，不仅是三皇子母妃的表舅，也是三皇子背后的扶持者之一。
因为这层关系，高大人嘱咐过青颜要跟梧家保持友好的交往，虽不能互帮互助，但得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所以这么多年来，两拨势力一向相处和谐，从未产生冲突。现在老皇帝将死，高大人和靖王爷更应该通力合作，梧家怎么突然选择这个时候对听雨阁动手呢……
难道高大人想要废掉听雨阁这步棋？
我放弃思考合上书简，叹息着摇摇头。
大启朝的这些阴谋算计可比查尔斯跟伊丽莎白的姐弟过家家游戏复杂多了。
青颜是生把自己往靶子上架啊，她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料到如今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了吗。如果她知道自己无法让沈家沉冤得雪，她还会义无反顾的扑进这个复杂的旋涡当中吗？
“吾辈觉得她会。”丘比缇很喜欢抢答我的自问自答，“……有些时候，哪怕明知结果，有人也要拼命去做。”
是啊，所以她死了，把这么大的烂摊子留给了自己亲爱的弟弟，再加上个我。
“不行，我生前那点杀人的知识可对付不了这个时代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我猛地站起身，奔着苍槐的房间冲去，“我得雇点保镖，不然下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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