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的手间残余着一丝淡淡的酒精味，这味道顺着空气进入鼻腔，有些发愣的脑袋清醒了许多。
周霜刚离开没多久，肖哲稀罕地捧着标本看了一会儿，现在在爬宠屋放标本，估计是又稀罕上了，几分钟了也没出来。
江浔站起来走到窗边，外面的热气从窗缝窜进来，温和地扑到他身上，他看见窗前翠绿的树上停了两只麻雀，一跳一蹦的。
“怎么，第一次见这些小东西？”肖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问，“过两天我还得去周霜店里拿东西，到时
候给你发消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浔退后两步转过身，从方几上拿起车钥匙，挑着晃了晃，说：“不用了，这几天公司很忙。”
天上的太阳变得通红，虽然马上傍晚了，但那些让人想跳水的温度是一点都没下去，吹到身上的微风都带着炙热。
江浔出门后就把西装外套脱了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消息。
全是公司的事。
他一个也没回。
出来这趟不算没有收获，听了一个阔少爷逃脱家庭后为了养蜘蛛而东山再起的励志故事。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两下，他的手放在手机边缘，犹豫了一下，没管。
晚上躺在床上马上睡着时，江浔突然想起了周霜的话。
念想。
他从没想过这些。
他翻过身看向窗外，铁制的篱笆围着他的院子，深夜里，他跟一个囚犯没什么区别。
念想……
他闭上眼，整个人都陷入绵软的床褥里。
一夜无梦。
周霜眯眼盯着天花板，半昏半醒，昨天下午跟朋友去山上转了一圈，晚间风大，山上更甚，她脑袋被吹的现在还难受。
工作室今天没活，有林苗在，她也不急着往店里赶。
周霜简单地把头发扎在脑后，拖着步子走到浴室洗漱完，进厨房取了个碗，往里面倒了一半牛奶，又在冰箱拿了两片面包，
撕成条泡在碗里，抱着碗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些垫胃。
吃完饭，她随便抽了本书，坐在阳台旁边的躺椅上，脚一蹬，慢慢晃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外面天色阴沉，确实有要下雨的意思。
京市连着发了一个月的高温预警，今天终于静了下来。
难得啊。
难得太阳休假，她也想跟着躺半天了……
“前方五十米处右转——”
“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江浔放下车窗，转头，视线停在第一家店铺上。
晚安工作室。
成为标本的都是已经死亡的动物，这个名字起的很应景，晚安……也很美好。
工作室的大门是木制的，木框间有几块大小不一的彩色玻璃，像是宇宙一角，透过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的世界。
“到了？”肖哲搓了把脸，努力睁大眼睛，往外看了一眼，“就是这儿，就是这儿。”
他打开车门，一脚蹦到路边，飞速说：“对了，你妈……嗯，江姨，她前天发消息问我你来找我干什么。”
江浔‘嗯’了一声，没多大反应，打开车门下车，利索地把车门关上。
“我没回她，”肖哲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不知道回什么。”
“不想理就不用理，没事。”江浔低声说。
他在前面走着，短短几十米，离那彩色玻璃越近，他就越能看清‘星球’里面，但到底是有些模糊。
江浔伸手准备推门，低头的时候，才发现地面上真的有几个带着小行星带的星球，是里面的光将玻璃的形状和颜色照了出
来。
今天阴天，外面有些暗，这几个星球就特别明显。
推开木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彻底看清了工作室里面的场景。
店内的光不是常见的冷白，也不是烘托氛围的暖白，而是模拟的阳光的颜色，从里面的墙顶洒下，穿过叫不上名的树枝，落
在缤纷的蝴蝶身上，它们的翅膀在光中闪耀，绚丽夺目便是如此。
也有些蜘蛛蜥蜴在树枝上停着，但更多的是被摆在透明的展柜里。
一个纯黑的长毛猫坐在楼梯的扶手上，翘着尾巴转过身，冲着大门‘瞄’了一声。
江浔想起那天肖哲的话——动物是自然界的艺术品。
他迎着光走进这一方小自然，觉得周霜好像更厉害些，能给这些艺术品第二次生命，她是一个不常见的艺术家。
肖哲随后进来，关上门，看了眼江浔。
还说公司忙，公司忙还能一收到消息就溜了。
“肖总?”
林苗从楼上探出脑袋，压着声音喊了一下。
“哎，”肖哲挥了挥手，“怎么，这店里是有谁在啊，怎么这么说话？”
他对江浔指了下楼上，然后小跑上了楼梯。
江浔在后面慢慢走着，边走边观察墙上的标本。
由外往里，树枝的形状逐渐变化，上面的标本各有千秋，无一不像纯天然的活物。
最中间的墙上有一个纯黑色的蝴蝶，正缓慢地挥舞着翅膀。
它的翅膀跟其他的蝴蝶不一样，有一角是用黑色金属制成的，精致的齿轮镶嵌其中，炫酷而别致，翅膀角度挥至最大时，耀
眼的蓝色鳞片得以显现。
它出自哪位艺术家的手下，几乎第一眼，江浔就猜到了。
扶手那边的猫咪突然叫了一声，
“别碰！”
门边传来一道声音。
江浔的指尖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想触摸这只别致的蝴蝶。
然而已经迟了，翅膀向上挥动，一丝尖锐的触感传到了他指尖。
精巧的金属翅膀瞬间支离破碎，江浔下意识伸手，却只来得及接住几个零件。
剩下的零件散在桌上，叮当哐啷一顿响。
“二百，”周霜走进来，一手打开收款码，递到江浔眼前，“扫吧。”
“抱歉。”江浔说着，掏出手机就要扫码。
手心的冰凉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虽然他没想到它这么脆弱，但到底也是他将它碰坏的。
江浔有些尴尬。
二百与他而言不算什么，但他就是尴尬。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来人家店里就搞了个破坏，或许是周老板毫无情面点开收款码让赔钱……虽然他们也没什么情面。
黄色的收款码页面还杵在他面前，过了两秒，周霜才把手机收回去。
“嗯，过来了。”她看了一眼手机，很快地挑了下眉。
江浔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商人的第一反应促使他立刻考虑解决措施。
“还能补救吗？”他递出手里的零件。
“霜姐！”
楼上工作间的门响了一下，林苗大喊了声。
“祖师爷找你呢，我给你定了后天的飞机！”她靠在扶手上往下看了一眼，见怪不怪地问，“那蝴蝶翅膀又掉了？”
江浔很敏锐的抓住了一个关键字。
又？
他转头看向周霜。
周霜眨了下眼，冷淡的眼底划过一丝狡猾。
她好像是个坏女人。江浔这样觉得，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太好，但一想起那明晃晃的收款码，这想法就有些忍不住。
“谢谢林助提醒，你先忙，”周霜抬头对林苗说，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江浔，“我给你退回去？”
“不用了，”江浔说，“本来就是我弄坏的。”
说话一本正经的，跟个道德标兵一样。
“那成，感谢江总送的晚饭钱。”
周霜把手机放回口袋，知道江浔不会把这二百放在眼里，她也不客气。
“这蝴蝶本来就两种形态，”她指了指蝴蝶，“现在是第二种。”
江浔把金属零件交给周霜，顺着她的指尖看蝴蝶。
缺失了一个翅膀的蝴蝶变得不再完美，虽然残缺，但仍旧完美。
这是它原本的样子，翅膀比刚才扇动得更快，没有频率，翅膀蓝色的那面很频繁地闪出来，带着光飞动。
周霜低头把桌子上的零件都收在一起，随手掏出一个镊子，一手捏着零件，手很快地动了两下，很轻松地就将它们拼成了翅
膀形状。
她把金属翅膀放在桌边，没安装回去。
“肖哲跟你一起来的吧？”她问。
肖哲买了个骨骼标本，想放在他的爬宠店，今天过来就是取这个标本，等会可能直接就拿去他的店里了。
“嗯，他在楼上。”江浔说。
周霜把墙上那只残缺的蝴蝶取下来，在一楼的大工作间里拿了两个小盒子，把蝴蝶和金属翅膀分开装了进去。
“江总都付过钱了，这小东西就交给你了。”她把盒子递给江浔。
蝴蝶在盒子里挥动着翅膀，江浔接过盒子，笑了下，轻声说：“谢谢周老板。”
“要上去转转吗？”周霜问。
江浔点了下头，还没说话，手机就震了几下，自带的铃声紧接着响起。
“抱歉。”
他指了指门外，掏出手机往外走。
店里的木门隔音本就不怎么好，加上关不紧，她能听见江浔打电话时正经的声音。
“嗯……在外面……”
周霜把墙上的标本调整了下位置，偏头看了眼刚跑下来的林苗。
“我给你把工具都收拾好了，”林苗压着声音小声说，“祖师爷那边挺急的，要不要改一下航班？”
“我等会打电话问问。”周霜说。
林苗盯着墙上明显空白的一块，好像这才发现少了个东西，惊讶道：“那蝴蝶呢？”
“送江总了。”周霜随口说，仿佛送出去的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林苗在里面瞪着眼心疼，肖哲捧着骨骼标本下来时也有些差异。
江浔站在工作室的屋檐下，把手机放在耳边，一边回应对面的工作，一边端详着手里的玻璃盒子。
“嗯，美国吗？”
木门玻璃上的光恰好照在盒子上，折射出一块四方形的彩虹。
“我今晚过去，你安排一下……”他将盒子举起，认真看着那块彩虹。
彩虹下是一个透明的浮雕标签，上面的四个字两两分开。
【束缚，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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