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嫁给晏大公子的女郎可以从国公府门口绕三圈排到洛阳城外。
毕竟不提晏大公子年少成名，才华出众，有经天纬地之才，光是那般品貌就是世间少有。
只见来人一袭茶白缂丝白鹤羽窄袖圆领袍搭立领绸衫，领口是水头极好的翡翠梅花扣，腰间束以银白底子竹叶纹刺绣绦带，板正的没有一丝褶皱。
当然，最让人叫绝的还是那张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只没有任何表情，眉宇间的淡漠似是与生俱来。
不免教人惋惜白白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棋室内众人齐齐上来见礼。
晏时霁淡淡应声。
“阿凝妹妹也在？”晏时熙快步上前，走到近前时停了脚步，笑着给二人互相介绍：“这便是二婶婶那位表侄女。”
雪凝上前屈膝行礼，轻声道：“见过晏大公子。”
姿态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毛病。
只那嗓音软得像春日里初醒的黄鹂，每一声啼鸣都轻飘飘，娇滴滴。
晏时霁下意识皱起眉头，又见她行礼时脖颈低垂露出一小截肌肤，只觉眼前一片白腻，赶紧挪开了眼睛。
待人抬起头来，只见一张巴掌鹅蛋脸，柳叶细眉，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
她眼睫抬得很慢，看着人时含情目中笑意一点点升起，脸颊一侧跟着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小姑娘生得娇媚，打扮的却很素净。
穿着一袭白底莲花暗纹绸衫，下系樱草拖地鸢尾长裙。长发披肩，只在发髻上简单束着一顶小小的梅花玉冠，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恬静而纤细的气质。
但只要看到那双含情目，再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也会瞬间被拖进万丈红尘，六根不干不净。
晏时霁冷冷淡淡，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理论上来说，这是他最讨厌的女子类型。来国公府的表姑娘数不胜数，他一向敬而远之，生怕一句话说错，便惹了情债上身。
然面前这位不单单是长得漂亮，准确地来说是勾人。皮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身形浓纤合度，玲珑有致，脸颊两侧头发丝垂下的弧度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媚。
就连声音也是他最不喜的类型，细声细气，绵软无力，实乃靡靡之音。
晏时霁本就不近女色，即使是家中姐妹也俱是淡淡的，加上常年肃着一张脸，因而旁人也瞧不出他此刻对雪凝的不喜。
晏时熙正低头看棋盘，觉得棋局有些奇怪，不禁出声：“这是锦姝赢了？”
晏锦姝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次，两位兄长却没看到，不由鼓腮瞪眼，气鼓鼓道：“当然是我赢了，都说了让你们早点来，哼！”
晏时熙笑了笑，道：“我见这棋局颇有意趣，阿凝……不若和我切磋一盘？”
雪凝起身行了一个万福，微笑道：“自然可以，只是阿凝棋艺不精，还请表哥指点一二。”
晏时熙收敛神色，点了点头，坐在雪凝对面。
晏时霁立于一旁静心观棋，心中微惊，倒不是说这小姑娘有多精妙的棋艺，而是这个表姑娘棋路布局都很有自己的章法。
和他那没什么头脑的妹妹比起来好上太多，那刚刚为什么还会输给锦姝？
几息下来，晏时霁心中有了定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此女心思颇多。
晏时霁的视线虽淡，雪凝不说如芒在背，心中七上八下还是有的。
她挺直腰背，手中的象牙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输给晏锦姝确实是她有意为之，依着晏锦姝那样的性子，若是不输给她以后只怕有更多的麻烦，但若是输得太明显，只怕以后也讨不着什么好。
因而刚刚循序渐进，在最后几路放了水，她捏着白子，暗暗思索，自己刚刚有没有露出破绽。
思来想去，应当是没有的。
雪凝舒了一口气，落下一子。
和晏锦姝下棋能赢却要输，还要输得不明显。和晏时熙下棋，却更要花心思，二表哥的棋艺自然是极好的，她要让对方赢，却又不能赢得太容易。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边白玉云子罐里的棋子一点点减少，所剩无几。
雪凝看着棋盘上黑白交融的棋局，莹白的手掌轻拖着下巴，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二表哥，雪凝输了。”
晏时熙连忙起身道：“我跟随山云夫子学习多年，阿凝表妹已然算很厉害了，当是平局才是。”
雪凝亦跟着起身，轻声细语：“二表哥你总是让着我。”
晏时霁看完便走了，他素来不喜热闹，众人早已习惯。
虽然是晏锦姝自己叫人来的，可晏时霁在，晏锦姝难免畏手畏脚。如今见到那冰山脸终于走了，晏锦姝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挪开了，立马不依不饶道：“什么让不让的，就是输了，你就是输了。”
又是这副得理不饶人，沾沾自喜的样子……晏时熙不免有些头痛，耐着性子劝慰道：“好了，锦姝。”
晏锦姝不服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冷不丁一抬眼看到一侧的晏时熙，立马偃旗息鼓，乖乖住了嘴。
晏锦婷也找到空档上前道：“我原不知妹妹你还会下棋呢。”
雪凝道：“从前在家中和母亲常常对弈。”
晏锦姝看不上晏锦婷，更看不上沈雪凝。现下两个她看不上的人好似亲姐妹一般，晏锦姝心里有些不舒服。
嘴里嘀咕道：“切，还不是输给了我。”
声音虽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刚刚好够棋室内众人都能听见。
众人偷看了一眼雪凝，只见当事人面色正常，心中不由起敬，觉得这表姑娘心态果然非寻常人能比。
然秋月面上却有一丝委屈，她是替自家姑娘委屈。这四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是又想到自家姑娘的寄人篱下的不易，瞬间低下头去，整理好表情方重新抬起头来。
晏锦姝坐在桌旁，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出身晏氏这样的名门望族，晏锦姝可谓金字塔尖上的人，自出生起就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因而晏锦姝一直自持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长得好看，家世好，还有两个顶顶出名的兄长。
向来只有别人羡慕她，捧着她的份。
晏四小姐眼高于顶，就是稍微差一点的寒门都看不起，更何况沈雪凝那样的商户出身。
可自从这姓沈的出现，一次，两次，众人艳羡的目光一点点分了出去，郎君们的目光更是盯着一动不动。
有时候人之间的爱恨就是如此莫名其妙，你出众点，旁人记恨你，想要打压你。
若是你平平无奇，也会踩着你，欺辱你。
只有你高高在上，爬到一个他人遥不可及，只能仰望你的位置，那些人才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去。
可这也不能算清净，反而又会舔着脸来巴结你。
这种大家族里，人人都会审时度势，庶子庶女们更不例外。晏时欢靠着姨娘度日，还好是个男儿，以后出去闯一番名堂也说不准。
晏锦嫚就不一样了，她只能依仗未来能有个好姻缘。
因而，晏大公子归家，前几日养伤不面客，晏锦嫚回回被拒之门外，今日可是赶巧在棋室遇见了。
当下，便寻了机会上前道：“大哥哥的棋艺听说一绝呢，锦姝想必是大哥哥二哥哥一手教导的，自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还算中听，小娘养的也就这点好了。
平日里看不上晏锦嫚人前一味献媚讨好的样子，觉得丢了晏府的脸面，现下却是十分受用。
晏锦姝得意地从鼻子里轻哼一声，“那是。”
晏锦嫚又赶紧趁热打铁，凑到人前狠狠夸赞几句，只哄得人眉开眼笑，笑得花枝乱颤。
本来分了输赢，这棋局便没什么看头，几个哥儿，姐儿一一见礼，便各自回房。
雪凝回了芳菲苑，看到秋月忙碌的身影，想到刚刚的事情，不由招了人来榻前细问：“刚刚在棋室，你是怎么了？”
秋月垂着头，踌躇了好一会，方开口道：“奴婢，奴婢就是看不惯四小姐回回都压着你，想着法儿欺负你。”
闻言，雪凝莞尔一笑，“她是晏府名正言顺的嫡四小姐，爹爹是国公爷，母家是皇亲国戚，便是给我难堪又如何。”
雪凝要说真的一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
可寄人篱下那又有什么法子，她只能让着，忍着，好期盼日子能好过一点。
这世道向来如此，女人的价值几何，从来不在自身。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任你是倾城倾国的绝世美女，还是才情绝艳的惊世才女。
再响亮的名头，旁人提起你，总绕不过你的父，你的夫。
雪凝靠在软榻上，心中叹息，可这条路她却没有退路可走。
从离开渝州来洛阳那天起，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她已经没有家了，没有父亲可以替她撑腰。
可高枝哪又是那么好攀折的，不说晏锦姝，就是那天宴上其他男男女女的冷眼，鄙夷难堪，雪凝心里如何又不难受？
可又想起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样团圆的好日子，曾经天生丽质的美人因为常年病痛形容枯槁，明明万贯家财，却只能躲在狭小昏暗的房间，甚至连碗像样的元宵都没有吃到。
她若是不想法子找个高枝立起来，母亲辛苦经营的私产岂不是要便宜那对狗男女？
雪凝当然知道男人也不可靠，可若是寻个有底蕴的勋贵人家，世代的积累，左右也瞧不上她这点。总比再遇上像父亲那样的，被吃绝户来的好。
越想越心痛，越不甘心。
雪凝抓着榻上的团花锦衾，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忽听帘外静竹声音，说是晏老夫人身边的红梅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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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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