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狐星,钟家。
夜星点点,凡灯微弱。五月的晚风依然带着凉意,叫人不敢在外多留。
江澜已有两年不曾归家,可今年是那位的忌辰整数年,母亲是定要他回的。
花园凉亭内,母子两对坐,眼神却都不在对方身上。
钟夫人拉着儿子的手,喃喃道:“今年是你毕业的第六年了吧。”这个开头,江澜几乎预料到她后面要接什么。
果然,她继续说:“当年,你爸爸就是在毕业第六年去世的。”
江澜坐在她对面沉默听着,她并不需要有人接话,自顾自回忆。直到一个人说累了,被佣人扶回去休息。
江澜也起身回房,点开智脑查看蔚舟的新消息。
“一般情况下,同事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是什么意思?”
智脑检索了相关内容,告诉他,是一种不满他逃避工作的委婉表达。
停了一会,他又问:“那,换成朋友间呢?”
智脑截取了一位网友的回答,原话为:
“是对你秘而不宣的思念。”
男人展颜,低低笑出声,为从——这个明知不可能的答案中——得到的隐秘满足。
被标记的omega,依赖期的平均持续时间是一周,且依赖程度递减。可他却觉得,随着愈创木气息的消散,自己越来越沉溺在这段虚假关系中。大概,他到底是有几分像母亲的。
对那位alpha而言,或许只是一次见义勇为的善举。毕竟,她本就是抱着救人的目的闯入他的浴室,只是最后稍稍改变了拯救方式而已。
可是,为什么还要包容他依赖期的过分要求呢?
这实在是——
实在是助长他得寸进尺的心思。
若非如此,他本可以扮演一辈子不近o色的冷情alpha——一如母亲所愿。左右他也没什么喜欢的人。
可她看见了躺在浴缸里的他,进来了,还关上了门。
命运真是弄人,只消随意拨动纺机,就能让他那丝隐藏在十年共事里的妄念,破土而出。
智脑里的视频又一次重播,第17秒时,里头的女声说:
“江澜,你看,昙花开了。”
是啊,花开了,一如他所料,希望她能喜欢。
或许是因为再次躺在这张和主卧一般无二的床上,今夜的他思绪格外活泛,细细回想他前三十年的人生,企图从中找出什么可以算作乐事的谈资。
他记得,林勋偶尔会提起自己小时候逃学去参加赛车比赛的事,此时那位女alpha便会笑着追问一句:“你爸妈请你吃皮带抄肉丝了吗?”如果他也有,或许下次可以多聊一会。
他最早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蹒跚学步那年,他踩着不稳当的步子,举起双臂,想扑进母亲怀里。可母亲没有看他,只是带着期盼问一旁的家庭医生:
“通过药物控制,身高能精准达到187吗?”
那时他还看不懂医生眼里的怜悯,只觉得这位面善的叔叔,好像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点了点头。
母亲满意了,高兴到给家里佣人各赏了一个月薪酬,却不是因为他在今天学会了走路。
等到再大一点时,他已经能和母亲无障碍交流。当然,这里指的是,他认识了很多字、会说很多话,可不是对母亲十分了解的意思。
因着这份不了解,他经常触怒母亲。
记得那次,他在学年考试中拿了第一名,母亲心情不错,问他午饭想吃什么。他正在换牙,不愿露出口中缺缝,只拿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母亲,小声回答想吃排骨。
可一个星际时后,他低头站在餐桌前,紧紧抿着嘴,母亲毫不留情地用竹条抽打他手心,厉声质问他:
“为什么一盘吃不完?分明是你自己说想吃!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为什么不能贯彻到底?”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选择的!为什么又反悔!”
后来,他摒弃了表达确定的“想要”和“不想要”,学会了说“随意”、“都听您的”,或者干脆保持沉默。
对此,母亲偶尔夸赞他的乖服,偶尔又斥责他没有决断力。
好在他很快就过了渴求母亲疼爱的年纪,也找到了和她和谐相处的方式。
直到他将帝**事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母亲面前,见她久违地露出笑容,声音称得上温柔:
“好澜澜,告诉妈妈,还记得爸爸是什么样吗?”
那时他已能神色如常、对答如流:“他是3s级alpha,帝**事学院优秀毕业生,身高187cm,体重76kg。为人冷淡,处事雷厉风行......”
“对!就是这样!好澜澜,我的小宝贝,你爸爸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你一定要向他看齐!”
江澜凭着母亲的回忆,向他看齐了二十四年。
直到毕业那年,他在资料室帮忙整理纸质旧档案封库,才终于在三十年前那届优秀毕业生认定表中,窥见几分这位英年早逝的江中校的真容。
他确实很优秀,专业成绩第一名,得过的奖项足足写满三页,还擅长小提琴和篮球,连续三年在学校年会上担任主持人。
只有一项处罚记录,内容是【当街殴打调戏omega的混痞,致人重伤】,依学校要求,将道歉书张贴在公示栏三日,以儆效尤。
学校制作优毕生档案时,用的是入学证件照。照片里的人模样青涩,眉眼肆意,对着镜头勾唇,与结婚证件上那位不苟言笑的中校,判若两人。
学校有追访优毕学生去向的传统,他找出来那张薄薄的附页,上面写着:
【帝国历961年毕业,加入第五军团;】
【帝国历966年与月狐星星主之女钟绫登记结婚;】
【帝国历967年2月,传出婚变消息,未经证实;】
【帝国历967年5月5日,伊莱星失守,为国捐躯;】
【帝国历967年7月3日,遗孀钟绫产子,取名江澜。】
寥寥几笔,勾勒出那惨烈的六年。
这位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男性长辈,指引他飞翔,又限制他丰羽,叫他早早对爱情和亲情失去滤镜。
但他并无怨怼之心。事实证明,母亲对他的培养方向无可指摘。如今他担着执行官的名头,是民众口中年少有成的代表,吃穿有余,大权在握,无一处不好。
甚至连隐瞒性别一事,也成了他的助力。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以omega的身份站在蔚舟眼前,“ao有别”就会成为隔绝他们的屏障。不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也不能在执行任务中睡一间房,更不会在闻到omega信息素后闯进他的浴室。
他初见蔚舟时,还是个破例提前征录、跟在菲利斯身边学习的军校生,而她刚拿下伊莱星系,带着原驻地的第五军主力队,回帝都述职。彼时她同时担任五、九两个军团的总指挥,升为执行官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菲利斯有意培养他,将他往前一推,介绍道:“这是江澜,这届军校联赛排名第一的指挥,你们年纪差不多,想必很有共同话题。”
蔚舟闻言,礼貌微笑,大大方方朝他伸手:“你好,我是蔚舟,多多关照。”
放在旁人身上,指不定以为蔚舟在阴阳他,一个军团总指挥,对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说“多多关照”?
但江澜清楚,她是极敏锐的,菲利斯那一推,几乎已表明了他也是执行官席位预定者之一。
她手上还绑着绷带,江澜只轻轻握了一下以全礼仪。
之后一整年,她一直待在帝都,菲利斯带着他二人,四处结交军政界的名流大家。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在十三位军团代表、以及菲利斯和阿蕾杜莎的见证下,蔚舟庄严地接过印章,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官。
他混在军官人群里,远远望着。陛下出现在远程通讯投影中,祝贺帝国又添一位十全将才。菲利斯走下台阶,亲手为她更换肩章。她迎着初阳转身,眉眼坚定,朗声宣誓。自此,代表军司最高级别指挥权的松柏枝图案,便落定在她肩上。
之后,媒体上有关她的报道便多了起来,官媒更是腾出一整个版面写她凄惨的身世——用来突出她取得如今成就的不易。
原来她父母不详,九岁时在边境被帝国一位上将捡到,治疗仓高精度运转了四天四夜,才救回她一条命。上将一生戎马,无妻无子,便收留了她,并在她十三岁时将人带进了军部。
几年前上将过世,遗嘱中写明,将名下遗产全部留给这个养女。第二天,除了不方便变卖的不动产,其余遗产尽数出现在贫困星儿童基金会的捐献名单上。
蔚舟继任后没多久,他便启程赶往前线。彼时联邦与帝国依然征战不休,他在前线待了四年,便凭着满身军功,得以与她并肩坐在执行官会议室里。
那四年间,因着情报交接 ,他们间联系不断,但有关她个人的事,只能偶尔从其他同事或者星网上得知,真假难辨。
听说,她有一科研领域的朋友缺少实验材料,她便连夜斩了头3s级星空兽送给那人;听说,有一帝国重臣的omega女儿对她一见倾心,扬言非她不嫁;听说,她去前线巡视时,为救人受了伤......
他没有向她求证过这些消息。
作为同事,她和谁交友,为谁受伤,今日去了哪里巡视,晚饭吃了什么,通通与他无关。
前些日子,菲利斯告诉他们有关止战书一事时,林勋神游天外,阿蕾杜莎惊讶不已,她则是皱眉。
江澜猜,她那一瞬,大概把联邦的目的、帝国的应对,以及民众的反应全考虑了一遍。
他却没想那么多。
若真的可以止战,边境民众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生活,他们也可以不用频繁来往边境与帝都。
如此便可以,常在总司相见。
已记不清何时开始对她格外关注,凭他如今这个称不上清白的心思,就连回想起初见,也觉着好感频生。
从前他碍于身份,碍于性别,碍于她不明的态度,只能将这份特殊压在心底,当寻常同事来往。
可她主动打开了浴室门,主动标记了他,主动给他衣服,主动来1112让他抱着。他怎能不多想。
至少,她是不排斥与他结合的。
那他便,尽力一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回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