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穆瑾辰卯时便起身了,今日有朝会,红珠取来绯色官服,楚放帮着穆瑾辰将官服换上。
衣裳刚换好,穆瑾辰就打了个喷嚏。
楚放一脸担忧:“世子,虽然如今天气渐暖,可毕竟还未入夏。您虽然身体强健,但也不能总泡冷水啊。”
最近世子也不知道怎么了,隔三差五半夜起来就泡冷水,一泡就是半个多时辰。昨天夜里,世子又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
如今春末,白日里虽然暖和,但入夜依旧寒凉,楚放担心世子把自己给泡病了。
“无妨。”穆瑾辰淡淡道。
大约是昨日见了姜若微,他昨夜又梦到她了。
这次梦中,他做了更荒唐的事情,他更进一步,脱了她的衣裳,亲她的眉、亲她的脸,亲得她哭个不停。
不过可惜的是,他怕她哭,哄着她,直到从梦中醒来,什么都没做成。
穆瑾辰皱眉:他这是怎么了,竟做这些奇怪的梦。
是新表妹太美,还是他年纪大了?
又或是,那个姜若微是什么妖女,给他施了什么法术吧?
想到这儿,穆瑾辰忍不住笑了。
这怎么可能?
可不是这样,他为什么总会梦到她?还梦到这些荒谬事情?
……
整理好仪容后,穆瑾辰携侍从出了落松轩。
行至海棠树下,穆瑾辰远远地便瞧见姜若微提着个食盒,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那里。
穆瑾辰站住脚步,望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他身后的楚放几人也跟着站住脚步,低头垂手当木桩。
姜若微咬着唇,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握紧拳头。
破釜沉舟般小跑了过去。
怕三公子不耐,也怕耽误了三公子上值,她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待她跑到穆瑾辰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姜若微站在穆瑾辰跟前三尺处,她努力平复气息,却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只是伸长手,将食盒递给穆瑾辰。
穆瑾辰目光一瞥,旁边的楚放连忙接过食盒。
穆瑾辰也不急着走,他低头看着姜若微,目光幽深沉静。她方才跑得太急,鼻尖上冒出了一点小小的汗珠,圆润晶晶,跟她的人一样可爱。
待姜若微平复下来,穆瑾辰才问:
“你做的?”
姜若微连忙点头,“嗯,是三鲜粥,还有水晶饺,还有两碟开胃小菜。三公子拿着路上吃。”
姜若微听姨母说,几位当官儿的公子每日卯时多便要出门,来不及在府中用餐,都是在马车内用朝食的。
于是今日一早,她起得更早,去厨房做了朝食,拎着食盒站在这儿等三公子。
她不知道三公子的行程,也不知道三公子今日会不会路过这里,她只是赌一把罢了。
不过幸好,三公子还算勤快,今日按时去当值,不像姨母说的那般三天打鱼两日晒网,每日迟到早退。
穆瑾辰微微颔首,他正要抬脚离开,转念间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
“昨日清野先生讲香……你见到了世子吧?”
姜若微有些不解,昨日清野先生讲香义,府中除了出门公干的侯爷、二公子,在学堂念书的四公子,其他人都去了。
三公子当时也在场,为何明知故问?
姜若微虽然疑惑,却还是点头,“嗯,见到了。”
“你觉得他如何?”穆瑾辰问,声音依旧是淡然,仿佛是随口一提。
“……”姜若微这回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三公子为什么忽然问起了世子?
她想不明白,努力回想着“世子”的模样,谨慎道,“世子气度风雅,不愧是世子。”
闻言,穆瑾辰眉心微拧,“哦”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去。身后的楚放两人连忙跟上。
姜若微呆住。
“哦”是什么意思?
三公子虽然神色、语气毫无变化,可她心中隐隐感觉,三公子好像有点儿不高兴。
可他,不高兴什么呢?
姜若微想不明白。
不过幸好,三公子只问了了世子,没提及上次背诗的事情。
姜若微松了一口气。
那首诗,她如今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她没脸在三公子面前背了。
她抬头望着三公子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三公子今日穿的竟是绯色官服。前几次见三公子,他穿的都是常服。
姜若微微微诧异,她好像听说过,绯色官服是比较大的官儿才能穿。
原来不学无术的三公子,也算是个大官儿?
……
待出了大花园,楚放才几步追上穆瑾辰,“世子爷,刚才姜姑娘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把三公子当做您了?”
昨日清野先生讲香,府里就去了两位公子,世子和三公子。
既然姜姑娘把世子当做三公子,那么自然就是把三公子看作世子了。
穆瑾辰哼了一声,并未做声。
楚放继续道,“这姜姑娘的眼神是不是不好?错把您当三公子也就罢了,怎么也能把三公子认成世子?三公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世子啊。”
穆瑾辰这次却反问道:“那你觉得,世子该是怎么样的?郑国公世子?”
楚放说不出话来。
郑国公因为祖上跟着晋朝开国先祖立下汗马功劳,被封郑国公。不曾想,郑国公后人一代不如一代。武不成,文不就,几代都只能靠着先祖的侯爵封邑过日子,甚至连个闲官儿都混不上。郑国公府只剩下个空壳子。
如今的郑国公世子,吃喝嫖赌。因为郑国公世子几次犯事,终于触怒陛下,下旨郑国公爵位到了当今郑国公这一代为止,郑国公那世子头衔,压根是名存实亡。
故而京中人早不将这位世子放在眼里。
楚放隐隐感觉到世子不快,急忙解释,“那位世子如何能和世子相提并论?是小人失言。”
穆瑾辰没再说话,楚放却有些疑惑。
世子爷得了姜姑娘的亲手做的朝食,本该高兴才对,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半晌,他回过神来,该不是他不小心说了一句“姜姑娘眼神不好”吧?
楚放连忙捂着嘴,心想以后他再也不敢说姜姑娘半句不是了。
即便,她眼神真的很不好。
待穆瑾辰上了马车,楚放连忙跟上,将食盒打开,食盒内的几样吃食摆出来,三鲜粥放了绿菜碎、红色鲜肉、还有淡黄的豆儿,看着就好吃。
更别提那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饺了。
穆瑾辰胃口大好,将几样吃食吃得干干净净。
姜若微在书画一事上虽然不开窍,但姨母交代,她丝毫不敢怠慢,每日都抽出时间练画。
她练了好几日,终于将山峦练得有些样子,于是壮着胆子,拿着一叠纸去找谢姨娘。
谢姨娘正躺在软塌上看话本子,听闻姜若微来,连忙起身,将话本子藏到软枕底下,又端坐身姿,整理了一下发髻。
“若微啊,快进来。”
姜若微福身行礼后,将一叠纸双手递给谢姨娘。
谢姨娘接过一看,顿时脸上的笑僵住。
只见七八张纸上,每一张纸上都画满了水墨山峦,令人惊奇的是,每一座山峦都几乎一模一样。
中间一座大山峰,左右两座小山峰,像是山母亲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山娃娃。
不但山峦中山峰的数量一样,就连山峰的走势,运笔都一模一样。
一张纸上的山峦如此,其他几张纸上的山峦也是如此。
谢姨娘目瞪口呆:“若微,你是去刻了个雕版吗?”
姜若微连忙摇头,“不是,姨母吩咐,若微怎么敢偷懒。这些山峦都是我画的。”
谢姨娘更加震惊,“你竟然能将这几十座山峦画得一模一样?”
姜若微有些羞赧,“我就是照着姨母画的那个山峦,一笔一划跟着临摹。姨母,我画得像吗?”
她抬头望着谢姨娘,眸中微光闪动,显然是想得到谢姨娘的夸赞。
谢姨娘:……
谢姨娘叹了口气,幽幽道,“若微,这山水画,最讲究一个意境。山水相依,山随水走,水随山动。故而永远没有一模一样的山水。我让你学我画的山峦,是学习笔法,而不是叫你临摹。更不是让你画得一模一样。”
“山水画讲究写意,最不能刻意了。”
姜若微似懂非懂。
她明白了,画山画水不能一模一样,可究竟要怎么画,她不知道。
她也明白了,谢姨娘虽然没明说,但显然是告诉她,她画得很不好。
姜若微垂着脑袋,眼底发酸。
见她这美人落泪,失魂落魄的模样,谢姨娘心中不忍:“别着急,你这才学了几日,慢慢来,你先歇两日,好好想想。过两日姨母再教你。”
姜若微点着脑袋,抱着一堆纸离开了。
……
姜若微这次受了不小的打击。
她少时跟着夫子学着认字读书,虽然不是神童之姿,但夫子也夸她聪慧好学。
她跟着母亲还有酒楼的大厨、厨娘学做各种菜色、点心,一学就会,他们都夸她天资过人。
她出门在外,谁见了她都要说她长得水润动人。
万万想不到,如今一副山水画就难住了她。
姜若微坐在桌案边,长长叹了口气。究竟要怎么才能随意画出不同的山峦呢?那山,那水,不都一个样子吗?
她如果学不会画山水画,三公子会不会不喜欢她?
到了酉时三刻,碧儿端来晚食,可姜若微心情恹恹,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转眼天黑了。
碧儿在外间收捡衣裳,姜若微拿着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些诗词歌赋拗口得很,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的意思的深意她却不太懂。
譬如上次那首《海棠》,她估摸着就是一首写海棠花的诗词,哪里晓得里面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害她丢了好大的脸。
这些诗词晦涩难懂,她要都背下来,还要搞清楚它们的意思,真是难啊。
可是为了三公子,她不得不学。
想到三公子,姜若微嘴角终于抿出一点笑意:不知道三公子喜不喜欢吃她做的朝食。
三公子今日站在海棠树下,一身绯色官服,身姿挺拔,气度威仪。
今日午后下了场小雨,不知道那两株海棠怎么样了?会不会被雨水淋坏了?
嗯,她要去看看那两株海棠。
见姜若微要出门,碧儿惊讶:“姑娘,您要去哪儿,天黑了。”
姜若微答道:“方才吃得有些多,出去走走消消食。”
见姜若微提着一盏灯笼出门,碧儿一头雾水:可晚食姑娘明明只吃了几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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