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窃喜吗？还是，谷欠念。
他分不清是什么。只是，迫切地想要靠近她，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迫切地想要她的全部，无论神形，他全都要。
“子顾，”她引着萧恕躺下，细碎的声音似是带了颤音。“我说了，我来。”
长夜未央，风声饶饶。
檐角风铃声声不绝，枝上雀鸟不住地吟唱欢快的曲调，盖住了院中的促织哀歌。
他们相拥，细碎的声音分不清是究竟是谁的，抑或是，已经融为一体了。他承认，自己想要堕入这无底深潭之中，永远都不想浮出水面。
那些自小刻入他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模糊，他不必再有顾忌，只需要一切遵从本心。
对，把她留下，哪怕是囚在身边。她厌恶自己也好，憎恨自己也罢，都可以，只要她在就行。
萧恕伸手揽上她，而沈清晏却轻轻移开了他的手。“你的手不能动。”
她散着发，脸颊泛着酡色，气息急促地跪坐着。
萧恕看着她，她的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像一张细密的丝网交织在她身上。
本该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脖颈之上，还留着他的血迹，那几道血痕在她颈上开成妖||娆的花朵。
他不知道她此时是怀着何种心情下这个决定。现下，那双本该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迷||||乱，泛着水气，晶莹的水珠沾湿了她的睫毛。
一颤又一颤，像沾在花瓣上的晨露。
在初见她欲以刀刃自毁容貌之时，他是愤怒的。可那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在她扑到自己怀里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
这十几日来，他夜夜难眠，总是时不时惊醒，而后就会看向屋门那处，期盼着下一刻就有人来递她的求救讯息。
可是她没有。
在日复一日的坐立不安之下，他变得格外想她。
他想她，又气她没有像自己想她那般地想自己。
而如今……
他忽然喜笑颜开，伸手执起她的手放在唇畔落下一吻。随后，他稍一用力，将她揽在胸前，而后扯了薄被覆上了彼此。
够了，足够了。
至少，他拥有她绝不会让第二人瞧见的模样。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没有撒谎。
“你，不是说，不想当君子了吗？”沈清晏枕在他肩头，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一时间，她没能明白萧恕的意思。
“确实不想再当君子了。”
“但是，不能委屈你。”
接连十几日的难眠之夜之后，萧恕终于在满室温香之中睡去，无梦无忧，何其安稳。
沈清晏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心里悬着的那颗心，也能稍稍安稳些了。
她知道萧恕在得知自己宁愿自毁容貌也不嫁给他之后，他一定会发怒。只不过，她没有料到萧恕会在她正准备下手的时候出现。
经此一事，只怕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她还是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沈清晏醒的时候，萧恕正在穿衣裳。
“都说了你的手不能碰东西。”她掀被而起，双足随意地套进丝履之中，而后捡起昨夜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瞧，伤口又裂开了。”她牵着萧恕的手走回软榻旁，将他的右手重新包扎后，嘱咐道：“伤口真的很深，这些时日断不能再用右手了。”
“好。”萧恕应下，见她身上的单衣领口已然松开露出了内里的青碧颜色，忽道：“你这个模样，也只能让我看。”
沈清晏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这才发觉，她急忙背过身去将衣领整理好。
“雩娘。”萧恕自后将她环在身前，将唇凑至她的耳畔，“行吗？”
他的呼吸扫过耳廓，带着酥痒。沈清晏点头：“我说过，只要你想，就可以。”
他将下颌枕在她颈窝处，语调轻柔道：“从苍州回都城的队伍今日入城，我得过去。”
“好。”沈清晏点头，再次强调道：“记着，不能用右手。”
“我答应你。”他松开手，让她面朝着自己站定。“但你也得答应我，绝不能再伤害自己。”
“嗯。”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萧恕拿起榻上的玉带，沈清晏顺势接过替他束上。“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
沈清晏如是应着，她同萧恕一道走到门口之后，却被萧恕制止。
“你答应我了，这个模样，只让我看的。”
她侧了头，嘟囔着：“知道了。”
门户闭上，萧恕转身，而他们三人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之上。
“守好她，若她伤了自己半分，我必定杀你。”萧恕走到十一身侧，看着他执剑的手，道：“你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伤到我。”
外间传来了些许哨声，萧恕不再停留，这才与风逐一起离开。
待他们离开，十一便与白鹭疾步闯进了沈清晏的屋子。
此时沈清晏才刚将衣裳穿好，屋内一地狼藉，许多物什都摔在地上，地面与床榻之上都染了点点血迹。
“姑娘，他……”十一顿了顿，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清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发丝，随后坐到矮桌旁，道：“没有。”
正经论起来，其实算是她欺负了萧恕才是。
沈清晏见他们二人都是一脸担忧的神色，笑道：“真没有。你们若是不信，待会儿让白鹭替我梳洗检查一番，可好？”
白鹭哪敢啊！
“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摆着手跪坐到沈清晏身侧，道：“那姑娘，殿下有没有说他的法子？”
他的法子，就是与自己成亲。
沈清晏一早就猜到了。
见她未有回答，十一追问道：“那姑娘想的法子是什么？”
十一想到了萧恕离去时说的话，继续道：“姑娘说过，不会骗我的。”
“毁容。”左右这条路已经被萧恕堵死了，沈清晏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
白鹭听罢，急道：“姑娘你怎么能自残身体呢？”
“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做？”沈清晏伸手抚了抚白鹭的眉头，道：“陛下定的事，谁能说个不字？”
“这巍峨皇权之下，执权者从不允许他人质疑半分。即便我不愿，秦家不愿，陛下一道旨意，若秦家不从，便是抗旨，死罪。”
“只要我的容貌损毁，就算陛下想，北邙那头也不会要一个破了相的女子。如此这般，我不必去和亲，亦付出了代价。想来，陛下念着晖州守备一事，应当也不会重责秦家。”
“待我将想做的事都做完之后，我就觅一处道冠，出家做个女冠。”
“姑娘！”白鹭急了，不住地扯着她的衣袖。
“放心。”沈清晏故作轻松的模样，道：“我走之前肯定会把你俩的婚事张罗好的。你们陪了我这么多年，往后也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十一：“姑娘要赶我们走？”
“不是赶你们走，是让你们过自己的生活，不用事事以我为主的日子。”若她不必去和亲，景帝心中必是不快，如此一来，少不得拿她身边人祭刀。
“我得让陛下顺了那口气，不然都是祸患。”
“成亲吧，姑娘。”十一忽然走到她身侧，面上依旧是那副瞧不出深浅的模样。“嫁给他。”
“是呀，姑娘，嫁给殿下，你就不用和亲了。”
“不行。”沈清晏摇头。
白鹭：“为什么呀？”
沈清晏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上游移，“他是皇子，他的婚事，不由他来做主。”
“若他当真逆了陛下圣心，强行将我迎进门，陛下心中难免不悦。届时，陛下时不时赏赐些女子入府，他能拒了？我还得装着贤惠大度，姐姐妹妹们地喊着。”
“会很累的。”
“届时，我就得守着王府里的规矩，不可再随意出门，事事都要以他为重，每行一步都得替他思量周全。”
“那我还是我吗？不是了，我再也不是自己，只是一个朔阳王妃了。”
屋子里头静悄悄，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沈清晏真的与萧恕成亲，这些就必须是她所遵守的规则。
“好了，白鹭你帮我梳妆吧，等会儿我亲自下厨，做五色煎饺。”
沈清晏似乎真的没事。
在白鹭替她梳洗之后，她就去厨下忙活，然后又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绣架之前静静地刺绣。
十一对着白鹭道：“姑娘现在身边不能离人，你先去休息，晚上给姑娘守夜。白天我来守。”
白鹭点头离开。
待确认院中已无他人之后，十一才单独去寻了沈清晏。
“姑娘。”十一走到沈清晏身侧坐定，“姑娘不愿意嫁给殿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姑娘不喜欢他？”
沈清晏放下手中的银针，摇头道：“不，我喜欢他。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嫁，或者说，不敢嫁。”
“你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吗？”沈清晏莞尔道：“如若当真要走到苟延残喘那一步，我宁愿怀着最初时的美好，将这一切都留在记忆当中。”
“又或许，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吧。”她看着绣架上的一树红梅，喃喃道：“我最爱的，应当还是我自己。”
十一跪坐在旁，回想起昨夜之事，手掌不由地紧握成拳。
在看到自己长剑袭来的时候，她没有半刻犹豫，直接扑到他怀中替他挡着。
她说她没有那么喜欢他。
可是她的所作所为，都无一不在说明，她真的在乎他。
十一瞧着她盈盈独坐的模样，低声道：“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没有什么事，比沈清晏的安危更重要。
这是十一自小就清楚的事。而他这一生，也终将视她的生死为自己的生死。
天方显溟色，十一就离开了秦国公府，一路朝着朔阳王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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