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贤妃咯吱地笑着,转头去殿阁外吩咐余参去传膳了。
郑贤妃跟着景帝走了,萧恕也扯着沈清晏离开了,他们二人相互执手撑伞,走在满天飘雪的宫道之上。
这场雪自清晨下到现在都未有停歇,宫墙之上已然高悬明灯,沈清晏任他拉着走了好久,缎制的鞋子面已经沾染了积雪,渐渐被她的温度化开成水,濡湿一片。
天际阴沉灰暗,但萧恕那张脸显然要比头顶的天色更加可怖几分。是以,沈清晏就算将脚冻僵了,也得先在心里头盘算好怎么哄这位殿下才行。
其实萧恕气什么,她大抵猜得中,大约就是自己跪请取消婚约一事罢了。可她又觉得,以萧恕的谋算,当是能看得出来景帝就算再乐意,也不可能点这个头。
毕竟他们这桩婚事,不单有先帝的圣旨,连景帝之后都是重新下了召令的。
这皇帝的圣旨总不能当成一张废纸,这婚事说罢手就罢手,那才当真是让诸国君主闻之耻笑才是。
既然,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不可能做罢,那她此时拿出来利用一二,也无伤大雅呀。
她想的入神,不妨前头萧恕已然止了脚步,待她回过神时,她已然走出萧恕半个身了。看着萧恕那张更臭的脸,沈清晏后退几步,讪笑道:“殿下,这是哪里呀?”
沈清晏跟在萧恕身后,不知不觉便走到一处宫墙城头。她放眼望去,远处灯火万家,在夜幕里如天地倒转,变成了凡尘人间的星子。
“皇城西面的宫墙,再往西走,就是御河了。”
御河水道贯穿着整个都城,永湖便是从御河道分流出去所形成的一个湖泊。
“为什么要提退婚。”
“纵横之术罢了。”
“万一父皇答应了呢?”
沈清晏侧看着他,一脸盯着大傻子的模样,道:“殿下你想什么呢?这都已经明旨诏令了的事,此时陛下因我受辱就收回赐婚旨意,那承宣王爷满门不都得被人戳断脊梁骨了?”
“再者,就算陛下不替他的手足考虑,他也会顾及着君王威严,哪能将皇帝的圣旨当成张废纸来用的?”
沈清晏说得没错,条理清晰,心思缜密,俨然是个身在局中的局外人——能看清个中厉害关系,又能准确布下棋局。
这便是她,纵使事关自身,她依旧能将得失算得分明。验身之辱于她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只要能让景帝彻查宫闱,能让萧如月付出代价,那便是值得。
可就是,算得过于清楚明白了。
萧恕叹息几许,他早就知晓,沈清晏便是这样的姑娘,不会因‘情’一字,迷失方向。他看着沈清晏,瞧着她的容颜,怒气早已消散。
“殿下是不是因为我拿婚约一事为筹码,所以生气了?”沈清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道:“那我下次要是拿此等事为筹码,我先咳嗽几声,让殿下知晓我只是在施纵横之术,可好?”
若遇紧急之时,她也总不能事事提前同萧恕通个气吧?
彼时,当萧恕听得沈清晏提出退婚一事,他自然是生气的。可如今,他想气也气不起来了,他早知沈清晏便是这样的性子,可既然中意了,便没有理由让沈清晏硬生生移了脾性。
“殿下?”沈清晏僵着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心中满是疑惑,她宁愿萧恕骂她一顿也好,总好过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萧恕看着白雪皑皑,道:“列雪楼台天地寂,灯火渔家夜未眠。”他看着御河之上闪过的几叶小舟,忽道:“我曾看过朔阳的风雪,皑皑冰霜之下,却无灯火指引。”
“以后我给殿下掌灯。”她笑着,将扯了扯他的衣袖。“只给殿下提灯。”
萧恕没再说话,只是笑着半蹲了身子,道:“我背你回去。”
“我能走。”
“你鞋子都湿了,脚不冷吗?”
沈清晏提了裙摆,又看着萧恕,而后退了几步,再借着小跑的助力跃到萧恕背上。幸而萧恕早有防备,如若不然,还当真有可能被她这样扑得脚下一个趔趄。
“你方才这等行径,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萧恕背着她,沈清晏执着伞,二人就这般走在宫道上。“我记得有一年,阿娘蹲在池子边,打算徒手捉个一尾锦鲤试一试能不能红烧了。”
“那时我还是个垂髫小儿,见阿娘蹲在池子边,便也一路跑过去想要挂在阿娘身上。”萧恕说到此处,满面笑容。
沈清晏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阿娘就被我推进了池子里,混身上下都过了水。”
听到此处,沈清晏直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不过阿娘那时并没有责怪我,只是当天晚上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顿全鱼宴。阿爹那日回府之时,看着满桌‘面目全非’的鱼,即刻便说自己吃过了。”
沈清晏心中暗道:这可真是亲生的才能干出来的事。
她趴在萧恕的背上,挂在他肩头的手略移了移,滑过他的衣襟游至他的耳后。
萧恕止了脚步,沉着声道:“县主,你占我便宜。”
“殿下,你我此时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你占我便宜吧?”
“行,那你多占占我的便宜,我挺喜欢你占我便宜的。”
“你做梦!”
沈清晏被萧恕背回了宣庆宫,萧如月也跟着承宣王妃同萧冼尘一道回了王府。比不得沈清晏那头的浓情蜜意,萧如月可是直接被打了手板禁足了的。
萧如月自小就是在承宣王妃百般呵护千般宠爱下长大的,再加之她本就是位受宠的郡主,自然,便也不会将寻常人都摆进眼内。
哪怕是她的表姐,同为郡主的徐徽宁,她都向来斜着眼看人。
而如今,她却被沈清晏害得挨了打不说,还被锁在屋子里。这当真是承宣王府里头的一大奇闻了。
承宣王妃开口求情,却被承宣王爷给立时骂了回去。
“王爷,如月从小娇生惯养,平时是有些骄纵不假,可也不过就是一句戏言,哪曾想那个临川县主不依不饶,硬是要将如月定罪!”
承宣王妃哭得梨花带雨,她本就是当年元京的第一美人,此时就算已至中年,但容色依旧是数一数二的美。
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莫说是深情不移的夫妻,饶是个寻常男子见了,多半也都会动些侧隐之心。只是,此时的承宣王爷却视若无睹。
“身为外臣,私下窥探宫中之事,视为大逆!”承宣王盛怒,他叉着腰道:“她小小年纪就敢窥探后妃殿阁中事,再过几年岂不是敢窥探陛下了!”
“我倒是要好好谢谢那临川县主,若无今日这一出,如月还不知道要被你养成个什么样!”
承宣王妃啜泣道:“王爷!多年来,你每日都去宗正寺里头,这府里的事你管过多少?如月是我的心头肉,她是个姑娘家,自然该被娇养着。难不成,还能跟那个沈氏一般将自己弄得满身油污去沾染商贾之气?”
“商贾之气?”承宣王爷冷笑,“如月若有她十分之一,我便知足了!你将如月同她一道摆出去,谁更像个商贾之女?好好一个郡主,整日里就只知晓与人攀比争强,就没半点皇家气度!”
“鼠目寸光,永远就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你何时才能知晓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你跟朝阳一母所出,为何你就不能与朝阳一般?”
听得承宣王爷提起明德皇后的名字,承宣王妃眸色转冷,面上神情变得狰狞,丝毫不见方才的柔弱可欺之态。
“王爷后悔了吧!”她笑得轻蔑,神情中带了几分嘲讽,几分无谓。“王爷既然后悔,那当初为何还要娶我?你明知道我跟那徐曦从头至脚就没有半点相似,你为何还要娶我!”
“她是行走江湖光明磊落的侠女,我就是那后院中蝇营狗苟之辈;她是恩怨分明绝不牵连无辜的良善之人,我就是那心思阴狠毒辣的鼠辈小人;她是皎若云端之月的神明仙子,我就是无间炼狱的夺魂小鬼!”
“那你为何娶我呢?你当年就应该去抢啊!去跟你的兄长抢!去拼上你阿娘的性命,去拼上你全族的荣耀,去抢你的皇嫂啊!”
承宣王妃声嘶力竭地质问,似是想要求一个答案,又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至今都斗不过一个死人。
她盯着承宣王爷,眼神中的爱恨之意绝不亚于盯着一个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之人。承宣王爷没有开口谩骂,也没有动手打人,只是盯着她的容颜,缓缓叹了一口气。
承宣王爷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心结不是用解释,就能解开的。
于是,他也不再停留,径直离开。
“萧诩!你回答我,为什么!”承宣王妃嘶吼着,看着承宣王爷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力跌坐在地。
岑燕见承宣王爷已经离开,这才敢入内,将跌坐在门旁的承宣王妃扶起来。岑燕自小就服侍承宣王妃,是她的心腹人,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岑燕才是那个陪她最长久之人。
“王妃,咱们小郡主的事是陛下定下的,您又何苦同王爷争吵?您也知晓,只要是陛下定了的事,咱们王爷从来都不会反驳半个字的。”
岑燕自小就陪着承宣王妃一道长大,此时满上王府上下,也就只有她最清楚承宣王妃的心思,也就只有她,才敢开口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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