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船舱,柳夙便急道:“你没事吧?”
“夙表兄放心。”沈清晏掀开帏帽,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信中我已将详细经过都书写清楚了,表兄可执此物与轩州刺史一同安排之后诸事。”
“只是,表兄须得注意,务必礼待那位老者,好生替岛中民众争得生机,务必先让人安定下来。此后诸事稍晚些我再同表兄细说。”
言罢,沈清晏又将帏帽整理好,道:“十一会陪着你一道处置。”
“那你呢?”柳夙有些担忧,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子,这么些天独自将事情办了妥贴必是吃了不少苦。
“我只是柳世子派出的先行兵罢了,此间事了,我自然应该离去。”沈清晏笑道:“夙表兄务必记清楚了,我在此所为的所有事,都是依你之令而为,一切功绩都是你柳夙的。”
“表兄不必觉得心下不安,我毕竟只是一介女子,若此事外传对我日后清誉也有所伤。”
柳夙到底是一个只知读死书认死理的人,听得沈清晏这一席话自然也是明白了些许,当下便让人将沈清晏同白鹭一道送回了客栈。
沈清晏同白鹭一回到客栈房内,她就掀了自己的裙子,将绑在腿上的画卷与账本都取了出来。
白鹭瞅着她这模样,喃喃道:“姑娘,你这是也去当贼了?”
“贼你大爷。”沈清晏白了她一眼,又将一直藏在袖中的荇林军令牌取出。“这是我从那名贼首屋子里翻出来的,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有些不对。”
“这令牌是荇林军军中之物,每个在荇林军中当兵的人都有一块。我不知道那人同秦家有什么关系,又怕被有人心借此大做文章,只得暗中将这些物什都藏了来。”
“那剩下这两样呢?”白鹭指了指画卷与账册。
沈清晏摇头:“我尚未仔细观看,你且替我守着,我好好看一看。”
沈清晏这一好好看,就看到了日落西山。
她方翻过账册最后一页,外头白鹭便扯着声说是柳世子到了,沈清晏赶忙将账册与画卷都塞进了锦被之中。
“夙表兄来得正是时候,白鹭刚着人摆了席面,你同我一道用上一些吧。”沈清晏自内间行出与柳夙一道坐到了矮桌旁。
“那行人也着实可怜了些。”柳夙坐下饮了盏茶,道:“都是些身无长处之人,虽是不得已,但终究有违律法。”
“表兄可知,在轩州,一匹绢只可易一斗粮。一匹绢市值三贯,寻常百姓之间虽可以绢易物,但却不可私自出售。凡售绢帛之物必定先得去轩州布行处登记挂牌,缴纳税款。”
“可他们皆是没有户籍之人,只能以绢易米。如此悬殊之下,他们除了为匪之外,也确实并无他途。”
“所以,我才同表兄说,让表兄与轩州刺史言商一二,先查询到他们祖上籍贯再行安置。再者,寨中好些男子身上皆是有些功夫在的,若能让他们留在城中帮着刺史守城也是一桩助力。”
柳夙面露难色,道:“可他们终归出身水匪。”
“物尽其用。”沈清晏神色镇定道:“当然,此事还需上报圣上定夺,只是这上奏之人不能是表兄。”
“此事必得由轩州刺史出面,表兄只需在旁提点一二便是。比如说,”沈清晏微一停顿,道:“比如说这些水匪皆是青壮男子,一可为守城之用,二来也是将他们一应人都捏在手中。”
“若有一日他们再想生出反意,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在海岛之上处置起来要方便得多吧?再者,岛上没了这些男子只留下妇孺之辈,还有何可忧?”
“表兄只消如此再提点一二,这轩州刺史也不是糊涂蛋,自然能想得明白个中厉害关系。余下之事,便不必多言了。”
“表兄只需要紧守君臣本分,尽力办好圣上交待的差事便好。”
柳夙瞧着沈清晏,心中激荡难平。
若说当时沈清晏在酒楼中对他所说的那番话,让他觉得沈清晏长大了,那如今她这一通所作所为不犹让柳夙生出几分担忧来。
在他印象之中沈清晏永远都是一个看似懵懂不知事事,反应慢上几分的人。平日里若是被柳家几个姑娘言语欺负了,她也全当作不知情。
可如今她所显露出来的心思手段,怕是整个柳家上下,也唯有自己已经故去的祖母能压得住她一头了。
可他又有一丝庆幸,庆幸这样的沈清晏,在柳家将要罹难之际却还是伸出了援手。
“雩娘,这么多年,你受委屈了。”踌躇良久,柳夙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清晏愣了愣,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语,这才明白过来,柔声道:“夙表兄言重了,你始终都是我的表兄。我一向只记得我在意的人,旁的人,我懒得与之计较。”
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柳夙自也是听明白了,当下便同沈清晏一道用了饭。
“对了,你终日在府中鲜少外出,如何懂得这些朝局斡旋之事?”
沈清晏轻笑,“在我看来,这些权衡之术与后宅妇人的勾心斗角无甚差别。只是格局不同罢了。”
“后宅妇人为了争得郎君宠爱,日日里都盯着那一亩三分地,挖空心思算计权衡。只因她们目光过于短浅了些,只将心思都摆在了自家郎君身上。”
“这世上大多事都是换汤不换药,只要将格局打开一些,稍稍权衡一二便知晓了。表兄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谙此道并不奇怪。”
“将来,若是表兄得入朝局,务必切记以圣上为先,事事替君分忧。素日里与同朝为官者的交谈务必谨言慎行。”
这柳夙什么都好,就是过于不懂人心,心思刚直。他不存害人之心,可也不好全无防人之心。
柳夙听完连连应下来,他谷欠起身离开,忽又想到了些什么。“对了,那名贼寇在狱中自尽了。”
沈清晏微微一愣。
她不知此人身份,但毕竟事涉秦国公府。人若是死了也好,毕竟死无对证,自己也将这一应物件都搜罗了来,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直接牵扯到秦家。
既然此间事了,沈清晏当夜便着白鹭收拾行囊。以防万一,她还是又提笔给庄娘子又去了一封信,之后方领着白鹭与十一前往越州秦国公府。
沈清晏应该再早些去越州的,若非轩州的事耽搁了,此时只怕早就已将越州之事办妥。
四月二十七是沈清晏的舅公七十大寿,往年这位秦老国公的寿辰之际,柳老夫人一向是带着她一道前去祝贺的。
思及此,沈清晏还是觉得应当亲去越州送上贺礼,再行回转。
此事若是换到从前,她定然早早便会期待,比起柳家,秦国公府让她更为自在。无论是与表姐上街游玩,还是与她表兄一道登高远望,都是让她觉得十分惬意之事。
往事历历在目却仿若隔世。
沈清晏这样想着俯身倚着船舱窗户,看着窗外水波流转,一层层荡开。
白鹭端着一碟刚切好的水果走进来,见沈清晏依旧倚着船舱,便将水果摆到矮桌上。随后,她又开始在船舱之中整理物什,收拾桌椅。
“想问什么就问吧。”沈清晏没有回头。
她与白鹭自小一道长大,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这白鹭若是有话堵在心中不得宣之于口,她便会假各种事物在沈清晏周边转来转去,总想寻个她心情好的时候再行相问。
白鹭担忧:“姑娘,为何要坐船呀?”
自打上船,沈清晏便一直如此盯着窗外江面,这不得不让白鹭忧心。
“此去越州,水路最快,自是要坐船。”沈清晏如此作答,眼睛望着远处水平一片,这天水一色尽数染上灰蒙,只怕是将要下雨了。
“可是,姑娘……”白鹭仍谷欠劝说,却见沈清晏如此神情便止了口,可又觉得一句话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甚是难受。“姑娘,既然那令牌是荇林军之物,咱们自轩州前往晖州直接去寻秦将军不就行了?”
白鹭所言的秦将军,便是沈清晏的表舅,荇林军如今的主帅——秦毅。
“咱们毕竟是在轩州城露过脸的人,轩州刺史也是知晓我们此行是要去越州替舅公祝寿。如果此时我们调转去往晖州,你觉得不会有人暗中盯着?”
想起那块令牌,沈清晏便觉得事情并没有她所料想得那般简单。
“若是有人在后尾随,你我三人前往荇林军军中一事传开,那秦国公府纵是混身长满了嘴也解释不清了。”沈清晏斟酌几许,又道:“再者,舅公寿辰本就近了。”
“往年,我与外祖母也皆会去祝贺,如此顺理成章的借口我若不用,难不成还得现想个蹩脚的?”
白鹭一脸恍然大悟,竖起拇指夸张地说:“不愧是姑娘!”
“你少来,又演上头了不是?”
这主仆二人这般笑着说闹着,天空也渐落雨幕。
根根丝线落入江水,雨入江水激起的波澜很快就被淹没在风所吹起的褶皱之中。
船家多年行船,见这风雨愈来愈大,只得勉强撑着行至临近城镇的渡口先行停下。这几月来,接连阴雨,即便是如他这般的老手,亦不敢在如此狂风之下强行行船。
沈清晏见已近越州,便直接下船换行陆路。
虽是接连阴雨,好在马车行在路上还算稳妥。临时更改路线,虽让一行人的脚程稍晚了些,但好还在还是在四月初十赶到了越州城。
主仆三人驾车行至秦国公府前,白鹭便手执礼物名贴叩响了国公府的大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