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尊

双手搭在朱红护栏上,乔絮晚远眺湖畔荷叶睡莲,任由掠过湖面的风将蒙住眼眸的水雾吹干。

来这里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会受辱。

但当真正面临时,还是忍不住动摇崩溃。

她心想,或许以往在谢府受的所有委屈都没今日一个时辰多,又或者是以往的委屈都不如今日给她造成的影响大。

自己到底还是个没经过事的,如此轻易就落荒而逃。

眼眶差点要盛不住泪水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温润而迟疑的男声:

“乔姑娘……你没事吧?”

乔絮晚立马眨了两下眼,将泪憋回去,转过头讶异道:“席二公子?”

席霖之礼貌地与她保持一人距离,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递去一块手帕:“那个……我见你好像不太开心,就、就来看看。”

乔絮晚盯了那帕子一会,缓缓接过。

“多谢。”她轻声道。

席霖之却好似更加窘迫。

他同样把双肘搭在护栏上,抓耳挠腮好一阵,才低低地说:“抱歉,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怪你,是我自己胡乱发脾气,惹得大家不高兴了。”乔絮晚垂着头,虚情假意道。

“别这样说!你又何错之有!”席霖之急急道。

他自然听不出她在说假话,只当她是太过乖觉,将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于是心中愧疚愈盛:“我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不论发生什么,都定然不是你的问题。我虽与姑娘结识没多久,却也能看出来,姑娘不是个坏心眼的人,是这京城人情往来过于复杂,又不乏心高气傲之人,姑娘头一遭出来,难免会受些气,也……也是我大意了。”

乔絮晚冷静道:“不,我会受气,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是我的身世。”她直直看着席霖之,道:“席二公子应当也听说了我的身世,这样,您还打算继续同我来往吗?”

“……”席霖之默了片刻,道:“前些年,我一直都在外游历,对京城里一些……事情,不太了解,那日烧尾宴过后,家中父母对我讲过一二,也劝我规束言行,但我认为这都算不得什么!”

“出身并非自己能选择,姑娘受困于夹缝之中,却不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已为可贵。我与谢兄自幼相识,他家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些,慕大娘子去世后,他在家里过得也很不顺遂,只是他自个儿够厉害,硬生生搏出了一条路。谢兄贵为世子尚且如此,姑娘的辛苦,我也能猜想到些许。”

乔絮晚眼底的冷漠稍稍化去,再看向他时,多了少许真意,“席公子……是宽厚之人,必定福禄绵长。”

席霖之羞赧地笑了笑,惭愧道:“这次游湖是我不对,贸贸然请了乔姑娘来,害得姑娘难过。要不我们下次——”

“下次如何?”

谢骅涧极高的身姿霎时出现在两人之间。

席霖之冷不丁吓了个倒仰,连忙扶住护栏,骇然道:“谢兄你要吓死我啊!”

谢骅涧一挑眉:“哟,聊得还挺投入,连我过来了都没发现。”

席霖之:“……”

被谢骅涧背对着的乔絮晚也不由得倒退一步,别扭地问:“你来这干嘛?”

谢骅涧转过身:“你这什么语气?我还不能过来了?”

“我跟席公子好好说着话,你平白无故挡在我们中间,难道你还有理了?”乔絮晚脸色差极。

谢骅涧于她,是兄长,是玩伴,是这谢家大宅乃至京城里唯一的依靠。

这十年来从未变过。

可他于她而言是唯一,她于他却不是。

回想谢骅涧方才跟慕流筝亲近的模样,乔絮晚心中膈应万分,仿佛最心爱的玩具物品被人生生抢走了一般,是以这会子看见他就无比烦躁。

谢骅涧显然不懂她闷气的真正缘由,还以为她是在因慕流筝她们而闹脾气,于是蹙紧了眉道:“你这是怎么了?气性这么大,是二姐姐她们惹到你了?”

“……惹到我?”乔絮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良久,冷笑一声:“二姐姐温柔大方,哪里会惹到别人啊?是我自己小家子气,矫揉造作罢了,表兄还是去看看二姐姐吧,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还想和席公子继续说话呢。”

猝不及防被提到的席霖之顿时噤若寒蝉。

然而谢骅涧并没分出心搭理他。

他凝视着乔絮晚,缓缓重复道:“表兄……?”

乔絮晚冷着脸不回应,转身欲走,却被谢骅涧一把抓住手腕——

“停船!”

他厉声对席霖之喊道!

席霖之一个哆嗦,屁滚尿流地跑进船舱让舵手停船靠岸。

当着一众人的面,乔絮晚就这么被拽着手腕强行拖向下船的地方。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羞耻心在此刻又到达了巅峰,她拼着全身的劲儿试图将腕子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可惜毫无用处,反倒把自己累得面色涨红。

“放手!”她竭力压低嗓音怒斥道。

“表弟!你这是做什么!”慕流筝眼见情势不对,赶忙跑过来拥住乔絮晚,焦急地对谢骅涧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乔妹妹又不是故意跟人闹不愉快的,你何必这么对她!”

乔絮晚挣扎的动作顿了顿,斜觑了她一眼。

谢骅涧忍着火气道:“二姐姐你先放开,我只是有些话需要单独跟她说。”

“不行!就你这一副像是要对她动手的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开!”慕流筝坚定道。

被她这般贴身拥着的乔絮晚心里更烦,但又不好太粗暴地给她推开,于是没好气道:“没事,二姐姐,我们平时就这样闹着玩的,你先放开吧。”

慕流筝微愣。

她略显局促地松开手,干笑道:“啊……是吗?那就好,我看你们这表现,还以为是要打架呢。”

看出她的尴尬,谢骅涧临下船之前还是耐心补充了一句:“这次的事皆是阿晚的不对,等下回见面我让她给姐姐道个歉。”

乔絮晚胸口一窒。

慕流筝连忙道:“不必不必!乔妹妹没有错,都是我们,也不了解妹妹,就擅自说这说那的,让妹妹心情不好了。乔妹妹……阿晚,实在抱歉了。”

她歉意地对乔絮晚道。

一股酸意涌上喉口,乔絮晚咬了咬唇,半晌没答。

谢骅涧索性直接将她带下了船。

*

“小娘!宝珠那边传消息过来说,大公子和表姑娘回来后直奔栖鸾院,脸色看着相当差,似乎是吵架了!”

赵嬷嬷急三火四地跑进厢房,对正在绣花的方鹭笙道。

宝珠和宝蝉即是观鹤居往栖鸾院塞的两个女使,耳聪目明,又忠心耿耿。

方鹭笙被这一声惊得险些扎到手,她将绣品往桌子上一丢,不耐道:“小声点,如此慌乱像什么样子!——那俩人今日不是出去游湖了吗?怎么玩还能玩出不高兴来?”

赵嬷嬷道:“宝珠说她也不清楚,但她看到是大公子强拉着表姑娘进的屋,两人一句话也不说,表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珠儿,进去之后大少爷让人叫青暮从他书房里抱一张琴去栖鸾院。”

“琴?”

方鹭笙疑惑凝眉。

然而不久,她又展颜笑了开来:“原来是这样……野丫头这么多年没人教导闺阁礼仪,怕不是在外与世家小姐们会面,跌了面儿,心里难受才哭的。”

赵嬷嬷问:“那大公子又为何不悦呢?难道是也嫌她丢人?”

方鹭笙悠悠抿了口茶,道:“也许吧,那位少爷也是个爱面子的,从自家带出来的乡下妹妹一无是处,他颜面上自然也同样过不去。——呵,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赵嬷嬷也笑起来。

安静一阵,方鹭笙放下茶盏,道:“康福堂那边应当也知晓这事儿了,以老太太的聪明,不会猜不出来。等今晚官人来我这用饭,我稍微提一嘴,看看他们母子俩是何反应。”

*

栖鸾院,书房。

拂月小心地擦净桌案,将伏羲琴摆了上去,随后不声不响地退出空气仿佛被冻结住的书房。

“跪好。”

谢骅涧手里调着琴弦松紧,淡声道。

歪歪跪坐在蒲团上的乔絮晚腰背僵硬一瞬,仍是叛逆又懒散地歪坐。

“你在船上跟二姐姐她们发脾气,是因为不会抚琴吗?”

当时令翩然声音不低,谢骅涧听得分明,却明知故问。

乔絮晚偏着头不答。

他兀自道:“自母亲去世后,家里一直没请人来教你这些基本的技艺,这是谢府的错,你不必觉得丢人。”

“表兄言过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旁人何干?”乔絮晚嗓音凉薄。

“……”谢骅涧将目光从琴弦移至她身上,“你是在怨我承诺让你道歉?”

“我哪里来的资格埋怨表兄?做错事的人确实是我,大家开春第一次踏青,就被我弄得这么不愉快,下次与二姐姐等人见面,我必当众负荆请罪,下跪磕头,什么时候姐姐愿意原谅我了,我再起身。”

“乔絮晚,自轻自贱很有意思?”

不知隔了多少年,谢骅涧再次连名带姓地唤她,声线冷到了极致。

乔絮晚心头一颤,细白手指不自觉地紧绞在一起。

她静了片刻,道:“表兄这话我就不明白了,说都是我不对的人是你,让我别自轻自贱的人也是你,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我不过让你说一句抱歉,你怎么就要负荆请罪下跪磕头了?”

“让我说一句抱歉还不如让我下跪磕头!”

她微红的双目与谢骅涧对视,良久,转过头,“你想让我道歉,不可能,除非你砍了我的脑袋带过去,跟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比口型。”

“……”

谢骅涧没有回应。

他状若未闻,自顾自在琴上比划起来,“琴这个东西,你也曾学过,现今捡起来不难,我教你回忆一下指法,然后背几张谱子,下回让你弹便也会了。”

乔絮晚默不作声,但满脸都是抗拒。

“手放上去。”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

“……”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乔絮晚依旧不理。

谢骅涧盯了她半晌,坐到她背后,双膝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强硬地抓起她的手放到琴弦上!

“我不学!!”

乔絮晚激烈地挣扎起来,两只纤白小手握紧又张开,将琴弦拨弄出乱七八糟的声响。

奈何她一个四体不勤的闺阁少女,实在无法与能徒手拉开一石强弓的谢骅涧臂力相抗衡,两手被死死摁在琴上,半点挪动不了。

没一会她便累了,谢骅涧许是也没了耐心,直接松了手。

乔絮晚没控制住火气,一把将琴推到地面!

咚!

只听一声闷响,木制琴身浮现出蛛丝般的细微裂痕。

裂痕不大,但这张价值千金的伏羲琴总归是毁了。

乔絮晚呼吸急促,身子坐得板直,却也不难看出轻微的颤抖。

谢骅涧良久没作声。

他站起身,径直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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