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堂里,范氏扶额捶胸,一股闷气在体内四处乱窜,直逼胸口窝。
刘玉扶在身侧为婆婆顺气,“母亲,您消消气,可别为些不懂事的小辈伤了身体。”
口口念着忧心,刘玉心里乐得压不住,婆母与江若汐斗得你死我活,她越开心。
张瑶华赶回去侍候三爷,没再把时间耗在这里,只剩钟倩儿独自坐在下首的圈椅里,捏着千里外刚送到的叶婉清亲做的团扇,
“母亲,要我说,您先前就被她装出来的殷勤样儿迷惑了,中馈给了,家让她掌了,竟长出脾气。依我看,七年无所出,不若休了另娶。”
“胡说。”范氏火气喷薄而出,嗓音喝得连院外跨门的钟行简也听得真切,“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钟倩儿哪受过母亲这样的呵斥,双眼鼓得通红,“母亲,我站在您这边,你还骂我。休了再娶,又不是再纳进一个来,母亲您急什么!”
闻言,站在一旁的刘玉手指骤紧,慢慢收回抚背的手,心里七上八下得不知什么滋味。
“纵然不听话,哪个是调教不好的,你看哪个正经的高门大户是休妻再娶的。”范氏气恼女儿不懂事,连同进屋行礼的儿子也受了牵连,只瞪了眼,
“免了免了,还请什么安,一个平白无故不到跟前侍候,一个下朝后要请才来,你们少气我,我就安好了。”
钟行简默然站立,一副听训的谦卑模样。
刘玉这才放宽心,笑呵呵打圆场,“哎呀,母亲别说什么气话,世子和世子夫人为朝堂、府上的事忙碌,不得空也实属正常。二姑娘没嫁人,不知女人在这后院讨生活的不易,也不怪她。”
没人搭理她。
刘玉得了没趣,束手不作声,静静等着婆母哭诉训斥了半个时辰,才又道,“母亲,眼瞅着去迎世子夫人的人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走都要走回来了。咱们还是听大嫂回来怎么说吧。”
背着钟行简,刘玉称呼江若汐为“老大媳妇”、“江氏”此类都有,只当着钟行简的时候,才想起她这位大嫂是“世子夫人”。
钟行简恭顺作保,“母亲息怒,如若吾妻回来,有任何不敬长辈、无故无理之处,儿定不姑息。”
钟行简从来言出必行,范氏这才看见儿子一身绯红色官服,风尘仆仆,语气缓和下来,“坐吧。刚下朝定然还未用早饭吧。陈嬷嬷,给世子备些黄米粥和小菜。”
钟行简早年在军营里吃饭不得时,伤了些脾胃,虽然现下已经养好,但母亲和妻子仍记得他早饭用黄米粥的习惯。
今日的黄米粥过分黏糊,口感粗糙,钟行简用了一小碗便命人撤下了。
“世子是觉得饭菜不合口味吗?怎么用了这么少?”刘玉关切。对这个阖府上下指望着前程的人,刘玉自不敢怠慢。
范氏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钟行简没什么口腹之欲,工整道,“父母赐,当是最好的。”
可刘玉知道,之前他用的黄米粥都是江若汐在城外庄子特意辟了几亩良田,选用的是贡米做的种,才种出的,这几年刘玉只在月子里时吃过,阖府上下说是专供钟行简一人也不为过,哪是这些随便拿来凑数的黄米可比的。
范氏好不容易见儿子,拉着他说了会体己话,吃穿住行一应事宜问了个周全,江若汐的人影也没见着。
范氏嗳气闷坐在那,刘玉等着看笑话,连最不屑察言观色的钟倩儿也发觉从来悲喜不形于色的大哥,眉间也含了怒。
“许立,去大长公主府,请夫人回府。”
*
从大长公主府出来,江若汐一路心身舒爽。
方才,大长公主请了太医署院正亲自为她看诊,许是离大限还有些时日,院正只说她劳累过度,忧思成疾,是日积月累出的病症,只要没了那些劳什子差事,心神畅达,病症自然会慢慢消减,并给她开了些上好的补药,大长公主命人到太医署取后送去钟府。
至于子嗣,只不过是个幌子,江若汐并不关心。
但看缘分。
端午后的日头渐生热毒,钟府内的抄手游廊却格外沁凉,江若汐让荷翠先带馨姐儿回静尘院,自己则朝安乐堂走,脚步不疾不徐,似是午饭前的怡然散步,这里重新翻修后,江若汐头一次细看享受这番美景,
这片府中园林从正门和前厅两侧,一直延伸到后院花园,如一道巨型屏障,将院墙和抄手游廊与一众居所隔绝开来,亭台瓦舍隐匿其中,有种曲径通幽之感。
范氏对这些花草之事并无太多研究,只因大长公主府仿着江南园林建的,范氏那几年正和自己的婆婆明里暗处较劲,非让江若汐把钟府也收拾一番,
纵然账上余钱不多。
范氏本想拿出自己的嫁妆填补,公爹不愿,因有损国公府颜面,最终是钟行简开了自己的私库,填上空缺。
大长公主看中这个嫡孙,三岁时,便看出钟行简有鼎盛国公府的气韵,特别优待,赐他田产、庄子、店铺等一应丰厚私产,国公府上下独一份。
同时,还派了一位老管家,帮忙看顾。
上一世,江若汐曾耿耿于怀,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够好,得不到钟行简信任,没能帮他管理私产。
如今,倒是罢了罢了!
连着中馈之权、主母身份,她皆不看在眼里了。
跨进安乐堂时,屋内格外沉寂,不似往日热闹嘈杂,恨不得老远就能听见范氏高亢而骄傲的嗓音,全是自家儿子又挣了什么脸面。
见江若汐进来,钟倩儿只扬起脸看看,刘玉也跟着坐那没起,点头示意。
江若汐向范氏福身,惹来钟倩儿的不忿,
“你心可真大,让母亲等了你两三个时辰,就这样随便请安,还不跪下请罪。”
“是啊,大嫂。”刘玉招呼着屋内丫鬟拿蒲垫。
“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大嫂。”嗓音低压压的,钟行简端坐在圈椅里,眸色微凛。
不停一刻,刘玉霍然起身,见钟倩儿无动于衷,扯她一起朝江若汐福身。
世子爷的规矩就是大。
大也有大的好处,刘玉幸灾乐祸,今日定能看到江若汐的笑话。
蒲团在前,江若汐视线在其上虚虚一落,“不是儿媳不跪,只是今日,儿媳并无甚过错。”
“放肆!”茶盏骨碌碌滚到江若汐脚跟,苦涩的茶汁渐一地。
范氏头脑登时发昏,扶额半响才道,“世子,你看你管的好媳妇,她的规矩呢!”
钟行简闻言,目光幽深。
自江若汐进屋,钟行简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身上,昨日才刚见的妻子,却仿佛变了模样,她面颊粉嫩嫩的,如雨后盛放的牡丹,未施多少粉黛,整个人倒流露出一抹柔和宁静的神采。
自进门起,她未曾看过他一眼。
未等钟行简言说,江若汐朗声回禀,“母亲容禀,今晨之所以未曾侍奉母亲左右,是因我感到身体有样,怕把病气过给母亲,遂借了祖母之名,出去寻太医问诊。”
钟倩儿冷哼,“托词,你就不怕把病气过给祖母嘛!”
“我本也想悄悄找太医瞧,没想到祖母知道了……这才在大长公主府上看诊。”
刘玉遮鼻掩笑,“难不成大嫂觉得母亲比祖母还要娇气。你与母亲说,母亲难不成拦着你看诊?怕不是假借看诊之名,到祖母面前说了什么。”
“儿媳所说,句句为真。”
范氏刚缓过来的脸上狰狞再次压不住,“胡说八道。”
钟行简神色不变,见江若汐神色自然,目色坚定无闪躲,笃定,“江氏并未说谎。”
所说她想过,也发生过,何谈真假。
“世子曾任军中虞侯,听说识破不少奸细斥候,判断肯定不会出错,可是,大嫂说自己病了,却没见药,是不是所谓的病,只是大嫂臆想出来的?”刘玉句句婉转温和,字里行间却像有无数支暗箭对准江若汐。
江若汐眼神淡如纤云,“请母亲等等。”
“等什么!我看你就是巧言令色。”范氏根本不想等,今日不发难,她颜面何在,“陈嬷嬷,拿家法来。”
“是。”陈嬷嬷招手,屋外早就准备好的一应婆子抬着条凳、荆条、粗绳鱼贯而入。
钟行简神色微拧,见婆子们欲扭着江若汐用刑,半分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江若汐也没指望过自己这位夫君,
只是默默咬牙对抗。
“大奶奶,我家夫人真的病了,大长公主命身边的姜嬷嬷亲自去太医署取药,正在来的路上。”菊香苦求范氏,无果,又转身爬到钟行简脚下拽住他的衣角,
“世子爷,看在夫人这么些年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操持整个国公府,全心全意照顾您和馨姐儿份上,您就替夫人求个情吧。”
许立吓得惊出一身汗,拉扯她,“菊香姑娘,你此举成何体统,快撒手。”
菊香泪汗具下,拼命摇头不撒手,钟行简漠然扯出衣角,不闻不动,仿若一块木人。
单人难敌四手,江若汐很快被压倒在条凳上,刘玉和钟倩儿也无端激动了起来,终得了一种畅快,范氏急得扶榻几站起身,厉喝道,
“打,快给我打,狠狠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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