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年思索了一路对策,他思索政事时仿若入定,无暇关心周遭事物。
他不说话,苏黛也不主动开口,反正也不撵她,她便乖巧跟在身后。
直到魏玉年快进清风苑时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他只得先缓和了声:“过来让我看看这段时日练字可有进步。”
清风苑离苏黛的芳雅阁不远,两处皆分布在西院,是府中最偏远之地。
前者是因为喜静,后者是根本没得选。
“世子!”
“世子爷回来了!”
安临拉开门,眉上沾染喜色:“表姑娘也来啦!”
安临比魏玉年小几岁,幼时被他所救便一直跟着他,忠心耿耿。
世子已经很多天没回来了,那日二姑娘及笄礼,他接到密旨便马不停蹄往外赶,原本以为年都要在外头过,不成想世子爷突然回来了,也没告知府里一声。
安临麻利地取下魏玉年的狐裘,院中下人接连而至,给魏玉年和苏黛递上玉匜净手,备好暖炉,引着二人进了院子。
魏国公对魏世子极其看重,连冬日的炭火都要分的多些,院子都打了一层火墙,暖和的很。
清风苑有棵极大的异木棉,足以遮挡半个院子,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粉色的花在寂寥暗沉的冬季绽放出顽强的生命力,把天地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听闻先夫人与魏国公少年夫妻,青梅竹马,这棵树便是她年幼时种下的。
苏黛取下狐裘,跟着魏玉年进了暖阁。
清风苑的陈设,她熟悉得很,自她来了国公府便和魏玉年关系极好,两处又离的近,往日她时常串门,不过自三年前魏玉年上任,苏黛便极少来清风苑了,一来是他时常不在家,二来毕竟男女有别……
不过这里的布置倒还和从前一样。
魏玉年走到案桌,翻开一册书,示意苏黛坐下。
苏黛的字是魏玉年手把手教的,连魏玉清都没有这个待遇,当年苏黛初来时,那字是一个扭曲,魏玉年还特意找了名家字帖给苏黛临摹,偏偏她却固执得很,只愿意学魏玉年的字。
只是他的字笔锋太过凌厉,连老师也说字里行间有些戾气,不太适合姑娘家,但苏黛很坚持,他便只好一笔一划亲自教她,一边教一边改正自己的字。
如今苏黛的字倒没有他那般的戾气,却还残留他的风骨。
苏黛停笔,宣纸上洋洋洒洒落满了一篇文章,笔风凛冽,如墨玉修竹般,高洁而又淡然。
魏玉年看后点头:“不错,有所长进!”
放下笔,沉默了一路的苏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那日我落水之前,曾看到你与陈婉清在一起。”
魏玉年一顿,状似不经意问:“看见了什么?”
“我……”苏黛正欲讲那日所见。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表姑娘,容我先通报一声!”
陈婉清不解道:“安临,姨母得知表哥归家,特意唤我带些吃食来看看表哥,这也需要通报么?”
“这……”安临为难地看了看暖阁,“表姑娘,实在是不方便!”
陈婉清更好奇了:“大白天的,表哥怎么把暖阁门关着,是受了伤?”
听姨母说表哥这次突然接到急差,又是瞒着众人归家,她担心是受歹人所害,身上受了伤,顿时慌了,推开安临: “拦着我做什么,让我进去看看!”
里边魏玉年仍然从容自若,似毫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事情,甚至悠哉悠哉地提笔修改了苏黛几个字,继续问:“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苏黛鼓起的勇气被这段插曲打断。
苏黛:“那个香囊,是她送给你的。”
“她喜欢你。”
魏玉年放下笔,看了苏黛半晌,看的她都不太好意思了,他方才消解心中疑惑,明白苏黛今日为何阴阳怪气了,垂眼轻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她喜欢我,我便要喜欢她么?”
魏玉年收笔,看着宣纸上苏黛和他紧挨的字迹,满意道:“安临,让她进来吧。”
陈婉清听到魏玉年的声音,快速理了理发髻,确认发髻端正后满心欢喜地推门进屋,却在看到他身侧坐着的苏黛时僵硬了片刻。
不过一瞬,从小学的大家闺秀礼仪迫使陈婉清快速冷静下来。
她微微一笑:“不曾想阿黛妹妹也在这里,正巧姨母唤我带了些糕点给表哥,妹妹也一起吃罢。”
苏黛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身子刚好,大夫说不能多食。”
陈婉清还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看到苏黛腰间的那只香囊,瞳孔猛然一缩,连糕点都差点没拿稳——
那只香囊——是三日前她送表哥的那只!
她认出来了,好死不死,苏黛惯会扎心。
苏黛好奇道:“姐姐也喜欢这香囊么?”
“可不行哦,这是世子哥哥送给我的。”
魏玉年抬眸特意看了一眼苏黛。
那日陈婉清说香囊是老夫人让她代送,他看出她在撒谎,本已拒绝,不料陈婉清哭着让他帮帮她,她父亲有与国公府联姻之意,若是回去看见没送出去,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想了想,收下了,也好,她还有点利用价值。
如今见苏黛神色得意,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猫在耀武扬威。
他眉目间带了无奈,罢了,还是孩子心性。
陈婉清气的眼眶渐红,瞪着苏黛,却不好发作。
魏玉年温和从容,好似那个玩弄感情的不是他一般: “表妹绣工精妙绝伦,连阿黛妹妹都很喜欢。”
“阿黛,还不快谢谢你婉清姐姐。”
苏黛乖巧附和道:“谢谢婉清姐姐。”
顿了顿,她似想起什么般:“对了,姐姐的狸花猫是不是找不着了?”
“方才我与世子哥哥过来时,狸花猫正在和二妹妹玩耍呢!”
不好!
陈婉清黑了脸,暗暗咬牙,面上强装镇定,顾不得香囊一事了。
魏锦云最怕猫,她若有什么闪失,这个世子妃她就做不成了!
她唤来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转头又变了脸色,温柔对苏黛道:“多谢妹妹提醒。”
“表哥,婉清还有事,先走了。”
陈婉清转头,黑了脸,不复贤淑模样。
待陈婉清走后,魏玉年道:“你怎对她有如此敌意?”
苏黛不语,她总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世子哥哥,她心悦他罢!
还是安临脑子转的快:“世子爷,表姑娘怕是早看穿了老夫人想撮合你与陈姑娘,故意跟你打配合呢!”
“这下,陈姑娘见你浪费她的心意,该是应该知难而退,老夫人也不会再撮合你们了!”
苏黛赞同地点头。
对对对,安临说得都对!
竖日,魏国公府外。
明喜指挥完小厮把东西搬上马车,笑着道:
“昨儿下了一夜雪,今早起来就堆的一指厚了!”
“是啊!”苏黛裹紧狐裘,怀中抱着暖炉,心情好了,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欢喜。
他们此行只住两日,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但姚氏还是担心不够,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压的马车在雪地沉下去厚厚一截。
昨日陈婉清的猫抓伤了魏锦云,魏国公大怒,碍着那只狸花是自个儿外甥女的猫,没好意思发作。此时姚氏正在照顾陈婉清,苏黛一早去看过,还没进门就被拦下了,说是魏锦云不想见她。
正好,她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而已。
等了半晌,该搬的东西已经搬完了,门前只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在雪地里。
看样子是没人来送她了。
苏黛放下车帘,内心没什么波动,她在国公府合该就是这样。
“走罢。”
门口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黛姐姐——”
“黛姐姐等等我!”
魏玉清气喘吁吁地停在马车前,不好意思地挠头:
“昨夜兄长有事走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陪你一起去广禅寺,但我今儿起的迟了。”
“不过好在赶上了,带上我吧!”魏玉清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苏黛,逗的苏黛一笑,从车窗伸手揉了揉魏玉清的小脑袋。
“我是去祈福,你去做什么?课业都完成了?”
“兄长给我告了假,我答应兄长要保护你,安全护送你回来。”
苏黛忍俊不禁:“你自己都是个小孩子,怎么保护我?”
“况且你阿姐还在养伤,你不要听你兄长的,乖乖去学堂。”
魏玉清摇头,极其认真道:“黛姐姐,去年你没回来,母亲担心的饭也吃不下,去了好多人寻你的消息,这次也是母亲同意我去了的。”
魏玉清说着,几个翻身跳进了车厢,连明喜都没看清他怎么上去的,惊讶地掀开车帘和苏黛眼瞪眼。
苏黛也一头雾水,就这么看着魏玉清水灵灵地凑在自己身侧,摇晃着她的手:“让我去罢黛姐姐,况且阿姐只是小伤,她自己要大惊小怪的。”
苏黛无奈:“好罢!”
“只一点,一定要听我的话。”
魏玉清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
去广禅寺的路不算远,但雪厚,马车走起来有些吃力,好在出了太阳,化了些积雪,才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
广禅寺的监寺年过半百,曾和苏父一同入朝为官,年轻时文采斐然,立志报效国家,后来壮志未酬遭人迫害,心灰意冷之下辞官遁入了空门,和苏黛也是老熟人了,每年都会留一间位置安静的寮房供她休息。
魏玉清的寮房就在她旁边。
苏黛打点好物什后,嘱咐魏玉清就在附近走走,不可跑远了,见他郑重地点头,才放心去了正殿。
天色渐晚,寺里香客少了很多,正殿只有苏黛和明喜两个人。
她点燃两盏长明灯,跪下默默诵经。
长明灯上赫然写了她父母的名字。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祈福才算结束。
今日来的晚了些,她出正殿时,天色已经暗了。
客堂留了一盏灯——是监寺。
她理了理跪得褶皱的衣摆,朝客堂走去。
将要走近,客堂门突然被打开,里面急匆匆出来一人撞上苏黛。
苏黛被撞的后退两步,胸口闷痛,抬眸看去——
入目一枚黛青色龙纹玉佩,因着别致,苏黛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再往上只见一位眉清目秀,英姿飒爽,身着窄口衣衫的女子正目露惊艳的看着她。
沈卓然极少见到这般貌美的女子,有些失态,反应过来连忙拘了一礼道:“抱歉,姑娘可有伤着?”
苏黛摇头,示意无碍,她对面前这位女子莫名生出一丝好感。
沈卓然察觉自己有些失礼,但目前尚有要事,只得又道了一次歉匆匆离开了。
苏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怪异,觉得她和普通女子有些不一样。
“大启民风开放,广纳贤才,从今岁起女子也可为官,那便是今岁第一位女官人,圣上亲封的监察御史——沈卓然。”
监寺慈眉善目,微微一笑,解答了苏黛的疑惑。
“原来如此。”
她方才觉察那女子有何不一样——方才道歉时行的礼竟是男子礼仪。
想必一介女儿身,在朝中过得很是艰难,故而一言一行用男子作风。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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