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馆雅间,熏香袅袅自鎏金竹节纹炉鼎升腾,帐幔深深,若隐若现。
桌上摆满珍馐玉馔,陆映襄却没有坐在桌前而是在精奢雅致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门扉被推开,她倏尔转过身,“暮云你来了!”
被称作暮云的男子内穿魏红色细花长衣,外罩远山青云袖大衫,走起路来轻盈摇曳。
暮云正要盈盈一拜,陆映襄拉过他的手,“你我之间还讲究什么虚礼?我不是说过了么,你以后见我不必行礼。”
暮云歉意浅笑,“暮云忘了。”
然而那笑靥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暮云垂下的唇角染上一抹苦涩。
陆映襄正为他夹菜,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高门娘子,难得会主动照顾人。
暮云小口吃着,心不在焉。
只有下人看陆映襄脸色,陆映襄哪有察言观色别人的时候?
暮云索性放下碗筷,不再动筷。
“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吗?你们小倌都是晚上做活,昼伏夜出,可我只有白日才能出府,我猜你定然刚起身还未用饭,便让花妈妈摆满一桌子菜,也忘了问你的忌口……”
“菜肴很美味。”暮云打断她,他面如傅粉,唇若涂丹的脸上浮现愁苦,“但暮云心里揣着事,吃不下罢了。”
“人是肉做的,哪有不用饭的?到底是何事,你且与我说说?”陆映襄小脸绷紧,单纯的眼眸涌出浓浓的担忧。
一开始暮云还不愿意说,但在陆映襄接二连三的追问下,他为难说道:“昨儿李大人府上摆宴,让我们去助兴……”
“他们是不是又为难你,让你受委屈了!?”
京中的小倌不止在南风馆里做生意,也会去富贵人家的府上卖艺献唱,甚至被留下来过夜。
有的雇主嗜好奇特,他们免不了一通受罪,回来后好几天都下不了榻。
陆映襄着急地去掀他的袖子,想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暮云轻轻挡开,“经常被客官刁难什么的暮云都习惯了。”
陆映襄不得法,直接问他:“那你为何还有心事?”
暮云决定下钩子,他低垂眼睫,语气里含着羡慕,“李大人给檀奴开了醉花酿,想必再过不久檀奴就能把暮云从天字号挤下来了。”
南风馆里对小倌有花色品阶之分,根据年纪、姿容、酒水分红的数量,分为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和字号。
暮云年方二十三,在小倌里已经算年纪大的,容貌随着光阴的流逝一天天老去,他全靠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数年积累的经验,哄得客人心花怒放,给他开价钱不菲的酒酿,才能一直维持天字号的身价。
陆映襄未经世事,蒙昧单纯,她最看不得钟意的男子受委屈,顺着暮云的话儿问道:“醉花酿是什么?我给你开。”
陆映襄终于咬上他辛辛苦苦下的钩,暮云惊喜不已,“真的么?醉花酿是咱们楼里的招牌,神仙闻了都爱不释手,一百两银子一壶。”
“一百两?”陆映襄瞠目结舌,都够买花容阁二十个胭脂了。
她的月例根本不足以承担那么贵的价钱,超支的情况也引起母亲的注意,甚至还派小林氏来打探消息,她如履薄冰,害怕逛南风馆的事情瞒不下去。
暮云以退为进,欢欣雀跃的语调沉了下来,“醉花酿昂贵,达官显贵也不多点,陆三娘子不必为难,降品阶就降吧,大不了多陪陪其他客官。”
陆映襄咬咬牙,“你莫说了,我买一壶就是了。”
暮云笑逐颜开,立马让人端上来,今儿有一百两的进账,他的品阶能保两三个月。
“我身上没有带那么多银两,先记在账上,后头我会让丫鬟来销账。”
“陆三娘子金尊玉贵,当然不会赖账。不说这些了,暮云敬三娘子一杯。”
每逢宴席,陆映襄滴酒不沾,及笄后偶尔沾酒也是度数低的果酒。
她抿了一口醉花酿,辛辣无比的酒液从口腔一直烧到肚腹,不懂哪里好喝。
南风馆里的酒水被层层包装,才卖得出高价,实则用的也是脚店卖的普通酒水。
暮云穿梭在纸醉金迷的浮华里度日,不知喝过多少佳酿,醉花酿他亦没喝多少。
陆映襄花的一百两银子算是扔进水里,连个响声都没有。
暮云长袖善舞,陆映襄哪里敌得过他细致入微的体贴呵护,一顿饭下来被哄得心花怒放。
两人用完饭,南风馆的伙计撤走残羹冷炙。
暮云弹琴奏曲,陆映襄一面聆听一面凝望他,眼眸深深,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
暮云早有所察觉,陆映襄喜欢他表现出的温柔体贴,而非他这个人。
他浑然无谓,身处欢场,就该拿银子办事。
门被推开,琴音戛然而止。
陆映襄不满被人打搅,朝门口瞪去。
花妈妈赔笑道:“三娘子真是不好意思,有客人出价点名要暮云。”
“我可是要了一瓶醉花酿,都不够让暮云陪我一个下午吗?”陆映襄不退让。
“瞧三娘子说的,三娘子是咱们馆里的常客,怎么会亏待你呢。”花妈妈转而对暮云道,“暮云,还不快安抚好三娘子。”
暮云露出一贯的温柔深情,“三娘子等等暮云,暮云心头你才是最重要的。”
陆映襄果真被他说动,依依不舍道:“好,我等你,你得快点回来。”
花妈妈将暮云从陆映襄的雅间拎出来,将他引去隔壁的雅间,不忘嘱托:“里头的客官贵气逼人,出高价点名要你,你可得仔细伺候。”
暮云点头称是。
暮云推门而入,桌上搁着素纱帷帽,等待他的客官居然又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乌黑柔亮的秀发高高盘起,露出极为周正出挑的精致骨相,修眉连娟,上翘的狐狸眼,高挺的悬胆鼻,樱唇饱满,端的是天生尤物,一顾倾人。
纵然他浸淫欢场数年,也难得一见如此姿容,转不开眼。
他认得出女子盘的是妇人发髻,他也侍奉过不少京中贵妇,与陆映襄那样初出茅庐、懵懂纯善的小娘子不同,可不单单是用饭、弹琴、闲谈那样简单。
她身后左右跟随两个年轻丫鬟与两名婆子,侍从众多,衣料精细讲究,一看就出自富贵人家。
一想到他能侍奉这样容貌昳丽、身份贵重的人,心神不由为之荡漾。
但这样仙姿佚貌的妇人为何还要来花街柳巷寻欢?莫非是她夫君不行?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放过。
暮云挨着苏酥落座,扬起笑容,“客官,外头天气凉,要不要来壶热酒暖暖身?”
南风馆的小倌就没有不打扮的,他一靠近,身上浓郁的脂粉味直冲鼻腔,苏酥抬手捂鼻,倾斜身子,拉开距离疏远他。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相反,她开门见山道:“你适才伺候的人,你知道是谁么?”
见她避之不及的动作,暮云笑容僵滞,“欢场里的规矩,咱们这些小倌是不能透露恩客私密的。”
“不说吗?那我来猜猜,她是英国公府三娘子陆映襄对不对?”
暮云霎地抬首,不敢置信。
苏酥道:“你是不是在惊讶,陆映襄的身份惟你和南风馆的掌事知晓,我又怎么知晓的?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英国公府的人,亲眼目睹她入了你们南风馆。”
暮云明显感知到来者不善,索性咬紧嘴唇闭口不言。
苏酥却一步步击溃他心里的防线,“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英国公府的名声你是听过的,若是让国公爷知道你蓄意引诱三娘子,你觉得你还能活命吗?”
“我没有引诱她!”攸关性命,暮云可不敢默认。
“哦?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除非你将如何与三娘子认识,她何时来见你,见你几回,花了多少银子都一一说清楚。”
她相貌娇艳,言辞间却并不柔弱,暮云害怕她清寒冷冽的威胁,更害怕她背后英国公府的权势。
暮云全都招了,他把陆映襄是被谁带来的,见面的频次,每次见面花的银两数目都一五一十交代。
虽然苏酥早有预料,陆映襄之所以每个月的开支超出常理那般多,都是因为去到南风馆,但凡事讲究证据,尤其是门风严正的公府。
“即便你都交代清楚,此事也不算了结。”
苏酥站直身,离开那恼人的脂粉味,对身后的两个婆子说:“今儿请两位嬷嬷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
其中一个老嬷嬷回道:“世子夫人放心,奴身为戒律院的管事嬷嬷亲眼所见夫人没有污蔑三娘子。现在我们就把三娘子带回府处置。”
苏酥吩咐千梨,唤来花妈妈,对她道:“想向妈妈借个人带回府。”
有银子赚,花妈妈当然乐意之至,然而暮云却不愿意,他甩开袖子就要往外逃,“我不走!”
英国公府的人要将他带出去,说不定是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戒律院的嬷嬷体量不轻,但也极难控制住一个奋力挣扎的男子。
姜轻眼疾手快,按住他的命脉,暮云一动就疼得厉害,不敢妄动。
“去吧,‘请’三娘子回府。”苏酥淡声道。
姜轻钳制着暮云往陆映襄的雅间走。
门扉响动,陆映襄欢喜地望来,见到来人,她惊得撞倒桌上的青花瓷杯盏,欢欣雀跃的神情换上惊恐。
傍晚,酉时。
陆无咎带着一身疲倦,回到清辉院,院子里分外安静,静得出奇。
主屋内亦空旷清净,桌上的茶水冰凉,竟是许久未有人在。
长随白苏拿来燕居服,放在衣桁上缘。
陆无咎问询:“小林氏呢?”
白苏怔了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以前世子夫人留在少夫人那里学习,回院子的时辰比世子还晚,也不见世子过问,怎么今儿问起来了?
他顿了顿,言语含糊地回道:“世子夫人现下在戒律院等候发落。”
一阵风携霜带雪般刮过他的跟前,定睛看哪里还有世子的身影,他连衣桁上的燕居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赶去戒律院。
暮云:你夫君是不是不行啊?
女鹅名义上的夫君:老婆出事了?!
白苏:嘶~都怪我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说错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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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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