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匪君子

“苏姨娘,是蝶儿之前做饭太难吃,以至于您今日吃到了真正的珍馐,好吃得喜极而泣了么?”

蝶儿从小未念过书,字也不认得几个,方才苏皎皎说喜极而泣四个字,她如今也是拾人牙慧,才这般开口询问道。

只是,蝶儿也真是个太实心眼儿的丫头了吧。

苏皎皎心中暗笑,她不过是不愿将自己饮泣的真正原因告诉暗香和蝶儿她们,觉得为了一个男人而哭得不顾形象,实在是太过于丢脸。

暗香都看出来了,可蝶儿却是真的信以为真,该说她蠢笨呢,还是说她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呢。

“没有,蝶儿做的饭菜超级好吃的,比这逊色不了多少,只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嘛,靳府卧虎藏龙,怪不得蝶儿你之前没能够成为府中的膳房婢女呢。”

苏皎皎看着蝶儿一脸认真地怀疑自己制膳是否很难吃,苏皎皎心中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好言安慰道。

“这不是有幸成了爷的侍妾嘛,否则我这样的人,哪里吃得到这般的珍馐佳肴,餮足我的口腹之欲呢。”

似乎怕蝶儿脑子转过来,不信她仅仅是因为吃到好吃的饭菜而喜极而泣,苏皎皎又破涕为笑,红唇唇角漾出一个笑容来,出言多解释了几句。

“能够被爷看中纳入府中当良妾,吃喝不愁,鲜衣美婢,实在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苏皎皎的红唇浅笑,半是真诚,半是心虚的添嘴道。

这一半的真诚,是她的的确确要感谢靳星渊,如果不是他愿意搭救她,那么她如今还沤烂在芙蓉楼这座秦楼楚馆内接客呢,清白之身不保,一辈子困在芙蓉楼,不得脱身。

直到她白发色衰,无法以色侍人,被发配到庖房中当个灶下婢,又或者红颜未老就接客过多,染花柳病而亡,草席将她的病尸一卷,扔去乱葬岗。

他的确救了她,他的确对她有大恩。

这一半的心虚,使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她虽入过芙蓉楼当过贱籍官妓,可她也曾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心气儿高得很,她可以为了报恩以色侍他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来偿还他对她的大恩。

却不想一辈子被他囚在身边,喜乐哭笑都由他做主。

更不想囿于这后宅内,将来成为他众多姨娘中的一个,为了分得他一星半点的宠爱,同主母、别的姨娘、通房丫鬟们勾心斗角,在他面前放下全部的尊严来讨好媚主。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同诏狱中身陷囹圄的囚人能好得了多少?

她下定决心,要尽快寻个机会将自己的平头良籍给想法子从靳星渊身边偷出来。

等他的后宅有了主母、姨娘、通房丫鬟,变得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不止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拿着自己的户籍,在外面黑市拿到出京的路引,然后赶紧跑路,从此山遥水远,海角天涯,死生不见。

只是,她的户籍到底被他藏在府中哪里了呢,她好几回都对他暗示过,说想要看一眼自己身为“苏皎皎”的那份合法户籍,否则总是心中不安,可每回他都搪塞过去了。

看来,下回再问他的时候,她要准备许多坛他最爱喝的杜康酒,灌醉了他,再问,看看他能否酒后吐真言,说出些实话来。

此刻的苏皎皎微微瘪着嘴,雪白贝齿咬着红唇内侧软肉,都咬出牙印来了,她心中苦闷不已,她方才安慰完蝶儿,心中思绪万千,下定决心,即便是她已经从靳星渊的外室转正成了良妾,她逃跑的心也不能动摇。

对的,舍弃尊严,支离傲骨,用一身皮肉侍奉他,取悦他,直到他有旁的新欢,这已经算是偿还了他的深恩。

她从前身为贵女的教养仍在,这使得她无法忍受自己给人做外室或者做妾一辈子,被主母磋磨立规矩,被妾排挤搞内斗。

对于苏姨娘安慰蝶儿而随口撒下的几句小谎言,一旁立着伺候的暗香,却是有几分鄙夷,她觉得,这苏姨娘怪不得是小门小户的外室出身,除了一身狐媚皮囊,以色侍爷,她还会做什么?

也不知道今日差点连累她和蝶儿遭殃去刑房的这一通恸哭,到底是嫌弃昨夜爷没有早点来藏娇院同她“洞房”,又或者真的是今日的午膳太好吃了,她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平民的清苦生活,一下子哭出来了?

爷怎么就中意她,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圈养在甜水巷一阵子,将来玩腻了就扔了,然后给她一大笔银子,好聚好散不好么。

居然让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入府当姨娘,真不晓得,爷怎么就着了苏姨娘这狐媚子的道了,将爷的心迷得七荤八素的。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暗香觉得,这话形容爷,再合适不过。

暗香虽为奴籍的奴婢,身份低贱,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心,她心中也对靳指挥使暗生情愫,只是,她晓得自己人微言轻,命格低贱,不配让指挥使大人这尊无心无情的神祇动了凡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能够在府中,在靳指挥使身边当个小婢女,规规矩矩地做事,偶尔能被他的目光扫视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愿意一辈子当爷的婢女,伺候他一辈子,不敢横生妄念。

三皇子送来府中的美婢阿紫被马鞭活活打死的下场,府中的婢女彩云被发配到洗衣房做苦工的下场,妄图爬上爷的床的奴婢最后是怎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暗香也是晓得的。

暗香本以为,爷这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不近女色的大人物,定会恪守世俗规矩,三纲五常,先娶个家室相当的正妻,然后再考虑纳妾的事情。

可,爷却为苏姨娘做出了这般逾矩的事情。

暗香不晓得,自己是该艳羡苏姨娘命好,还是该嫉妒她。

暗香此刻还尚未晓得,苏姨娘曾经的真实身份。

她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同爷青梅竹马,总角之好。

她是芙蓉楼内的贱籍官妓,同爷**一度,天地颠倒。

她是传闻中已经死在芙蓉楼的一场大火的温明月。

几经波折困顿,她才成为了如今的苏皎皎,苏姨娘。

这一头,藏娇院内,苏姨娘哭够了一场,她伤心够了,便开开心心地享用眼前的午膳,大快朵颐,她吃了半碗饭,还用了半碟牛乳蒸羊羔,半只八宝鸡,十颗鸽子蛋,半碟开水白菜,一小碗红豆薏米粥。

那一头,洗衣房内。

如今本是用午膳的时间,彩云却被勒令不许吃饭。

“搞快点,小贱蹄子,都来洗衣房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连件衣服都洗不干净?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彩云,这一盆衣服今天下午你要是还洗不干净,晚饭你也别吃了。”

彩云正在用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搓洗盆中的衣物,都是些府中三等婢女和三等仆役穿的衣服,他们干的粗活,因此衣物不仅脏,味道也重。

彩云从前身为靳指挥使的贴身婢女,被管事的孙嬷嬷当做给爷备用的通房丫鬟,养得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都金贵体面,哪里干过浣洗衣裳这等粗重活计,就连爷的衣服,她也没洗过。

如今却被罚到这种地方来,用被保养得细皮嫩肉的一双纤纤玉手,搓洗下人的脏臭衣服,雪白柔荑泡在水中,时间长了,又红肿又发皱,她来洗衣房不过不到一月的时间,一双手就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

自从来了洗衣房,彩云经常被洗衣房内管事的张嬷嬷罚不许吃饭,饱一顿饿一顿的,谁让她连衣服都洗不好,贱婢不罚不晓得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爷身边的宠婢啊,不过是个洗衣房的三等婢女,一辈子都得待在这里洗衣服。

彩云此刻双手明显红肿的柔荑被浸泡在水中,有张嬷嬷一旁站着盯着,她一丁点儿都不敢放缓手中浣洗衣物的动作,生怕惹恼了张嬷嬷,换来一顿饿,或者一顿打。

彩云心中委屈,眼泪簌簌地落在水盆中。

她心中不忿,爷怎的是这般冷血无情的人,她身为爷的贴身婢女,不过是不愿去甜水巷伺候他的外室,他便丝毫不念主仆旧情,发配她到了这洗衣房中,日日从早到晚,都面对洗不完的一盆接着一盆的衣服,她的手都洗痛了。

“手上动作麻利点儿,你个贱婢还在这里学小姐掉猫尿呢。”

“彩云,你一个奴籍贱婢,还总痴心妄想,想爬爷的床,整日一身打扮妖娆鲜丽得跟个府中表小姐似的,这下子好了,爷将你发配到洗衣房,我可得好好教教你规矩,让你明白奴婢该怎么当!”

“你最好乖乖待在洗衣房干活,不要再妄想着能攀上爷的高枝,灰雀变金雀,要晓得,昨日,爷已经纳了苏姨娘入府,虽然人家出身不高,是平头良籍,可比起你这奴籍的贱婢,可出身高贵得多。”

“虽未曾亲眼目睹,可我听旁的婢子们说苏姨娘生得玉软花柔,桃腮粉面,朱唇榴齿,还颇有几分上京贵女的矜贵气质呢,哪里像你这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狐媚子,居然也想要狐媚惑主。”

张嬷嬷刚吃过午饭,吃饱喝足后,才手执黑檀木戒尺,过来盯着彩云,避免她又偷懒。

张嬷嬷是个重规矩体统的人,认为人分三六九等,命由天定,她从前就看不惯彩云一个低贱的婢女在府中的小姐做派,如今终于落在她手里,她自然是会好好的磋磨彩云,调.教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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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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