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嫌隙(12)
段映月同顾云一起下山,两人走的正门,台阶修建的十分平整,相比来时轻松省力许多,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山脚,下山时但见红光自东方蔓延,红艳艳一片瞧起来尤为壮观。
等两人到山脚下的时候,也不是堪堪日出结束,寒山寺早早就派人下山施粥了,却不想流民撞上了上山烧香拜佛的贵人,贵人嫌弃流民脏了上山的石阶,便派奴仆要将这些流民赶走。
正是人心惶惶不安的时候,流民见贵人这般高高在上的作派厌恶至极,他们尚且要为一碗粥奔波发愁,贵人却嫌弃他们命贱脏了求神拜佛的通天路。
就在两拨人起了争端的时候,贵人偏偏往地上散了一把钱,妄想息事宁人,一路从江南逃难到京城,灾民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命低贱,却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受到这样的欺辱,长期的愤懑积压在心头,一朝爆发便是不可收拾。
段映月和顾云下山时便见一片兵荒马乱,铜钱撒了一地,贵人的马车侧翻在地,两拨人缠斗在一起,其中少不了有浑水摸鱼的人、趁机从贵人头上拔了两根金钗,场面可谓是混乱之极。
段映月往日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愣了一愣,脑海中很是混乱,下意识扭头看向了顾云、想要同他商量,却不想顾云并未看她,他直接转身朝着山脚下走去,将她一人留在原地。
仿若晴天霹雳,她反应许久才明白他的意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他在山上问过她的那些话,“段姑娘当真要同在下一起下山?”
她今日原先只是疑惑,他今日为何如此好说话,轻而易举就愿意带她下山,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他早就知道山下有暴|乱,却还是要带着她下山。
经过昨日那遭,她早该明白的,他这样的人看似温和,实则包藏祸心。
喧嚣声传入她耳中,段映月浑身冰冷,今日这场争端本就是由贵人挑起,她身为丞相府的千金,是京城出了名性子嚣张跋扈的人,就算今天流民暴动与她无关,可若是这些人知晓了她的身份,她定然不会好过。
视线遥遥地落在那些被压在地上的贵人身上,华贵的衣衫沾染淤泥、鬓发松松散散,遥遥相望一眼,她方才并未看清那贵人的容貌,如今看清楚她的容貌后更觉得胆战心惊。
段映月往日仗着丞相府行事肆无忌惮,跟京城那些贵女的关系都很是恶劣,现在被压在身下的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柳依依,柳依依性格骄纵,两人平日里关系不好,柳依依如今落难了,若是看见她,定然会拼着一口气拉她下水。
想到此,段映月吓得面色煞白,她不怕死,可落入流民手中,只怕要受许多搓磨,她不愿意。
冷风吹在脸上,她猛然缓过神来,提起裙摆扭头就朝着石阶上跑,寒山寺平日里贵人常来上香,自然会有护卫在暗中守卫寺庙,她若是能进了寺庙,寒山寺便能护她一名。
再不济,她宁可从山上跳下去,也不愿意被流民折辱。
提着裙摆一路飞奔,清风呼啸着从耳畔吹过,下山的时候觉得风和日丽,现在却觉得风如刀割,教她心碎断肠。
他到底是有多恨她,居然要这样待她。
若是她今日能活着回去,她一定要了顾云的命。
一路踉跄着往上爬,她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拼命沿着石阶向上爬,她觉得脚踝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牵扯着她的一颗心发酸。
恍惚中听见山脚下传来一声惊呼,段映月仓惶回首却见有两个流民朝她冲了过来,她顾不得细想只能拼命朝山上狂奔,只是到底她脚踝昨日才扭伤,她如何跑得过困兽搏斗的流民?
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只觉得右手掌心擦过石阶,火辣辣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她强撑着身子想要从地上起身,却只能失力般落在地上,眼见流民逐步逼近,死期将至,除了一死她别无选择。
心中奇迹般的平静下来,段映月深吸一口气,右手指尖微微颤抖拔下鬓发间的步摇,将簪子抵住了喉咙。
与其受辱,不如慷慨赴死。
说来好笑,她自认不事鬼神,如今却妄图在佛寺中受到庇佑。
她将顾云视为玩物肆意折辱,却不曾想到会被他推入如此境地,如今说不定还要受尽折辱。
狠狠心,她闭眼就想要将簪子划下去。
冷不丁却被一块石头砸中了手腕,右手一痛、簪子便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她睁眼只见流民步步逼近,顾不得多想,她趴在地上艰难地去够银簪,汗水从额间坠落划过她的眼尾,她觉得眸子火辣辣的疼,眨眼间热泪便从眸中低落。
泪眼模糊之际,一双白色的靴子没入她的眼眸,段映月顺着他的靴子网上看,便看见顾云穿着一袭青衫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都要死了,还不够让他解气吗?
咬咬牙,她只当顾云是来看好戏的,身子撑在地上、冷汗沁出额角,段映月右手只见总算是勾到了银簪,心中一喜,她收紧指尖便想要将银簪握在手中,只是没想到她刚刚握住银簪,却见顾云屈身蹲在了她眼前,眉眼清俊若谪仙,他神情平和地看着她,视线意味不明落在她握着银簪的手上。
见此,段映月心中一紧,她往日见过许多次他这样的眼神,她从前猜不透他的心思,现在却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银簪,她看向顾云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一丝恳求,她已经决定慷慨赴死了,这难道还不够他解气吗?
人死罪消,她若是死了,他也该消恨了。
只是下一瞬,顾云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右手,仍旧是慈悲如佛陀的神情,他动作从容不迫地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指尖,轻飘飘就将她拼命勾到的银簪扔到了远处。
哀大莫过于心思,段映月浑身瘫软在世界上,她面色一片煞白,抬眸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唇瓣微启半响后却无话可说,只能微微侧过脸不去看他。
反正都要死了,他都要把她害死了,他还想要怎样?
顾云见她如此神情平和中透露着一丝古怪,半响后,他忽而伸手掐着她的下颌,清冷的目光审视般从她的眉眼一寸寸掠过,惊慌失措的美人面、颤颤巍巍如同枝头春花,平白惹人怜惜。
他骨节分明的指节紧紧掐着她的下颌,指尖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巴,轻笑一声道:“段姑娘,你是在害怕吗?”
他还以为往日她行事那样无法无天,当真是什么都不怕呢。
轻啧一声松开了她的下颌,顾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起身用衣袖擦了擦指节,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忽而扫到她的动作。
只见段映月垂眸用牙齿咬着衣袖,硬生生从衣袖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看着顾云转身的背影,想到他方才那般戏谑冷漠的话语,一股怨恨便不可阻挡地从她心头攀援而上,明明是他将她害成这个样子的,他凭什么用那样的神情瞧她,他凭什么瞧不起她?
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任性,反正她都要死了,反正她都要被流民抓住折辱而死了,她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见顾云转身看着她,段映月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在乎他要做什么,她低头咬破右手指尖,大难当头她也不觉得疼了,反而有种麻木感,她垂首一字一句写着血书。
见她如此,顾云轻笑一声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写遗书,等到她一字一句写完后,他弯腰动作轻飘飘就抢走了她辛辛苦苦写的遗书。
“顾云害我。”
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以后,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宽容,他理了理衣摆,动作不紧不慢地弯腰蹲在她身前,好脾气地笑道:“段姑娘,我如今就在你身旁,你觉得这份血书能送出去吗?”
当然不能。
段映月咬咬牙,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无济于事,甚至有些丢人,她侧首别开脸,不愿意看他,也不愿意同他说话。
可偏偏顾云却不愿意放过她,他慢条斯理将血书叠好,轻笑一声问道:“是我害你吗,从头到尾都是段姑娘穷追不舍,如今出事了倒要怪我。”
似乎是怕她听不明白,他伸手掐住她的下颌,收敛了面容上的笑意,垂眸一字一句冷然道:“是你要跟我出府,是你要同我上山,也是你非要让我带你下山。”
他这般轻飘飘的语气,衬得她一切浑然都是咎由自取。
段映月心中甚至屈辱,他算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这样同她讲话,不愿意维持这样屈辱的姿势,她挣扎了一下想要摆脱他的桎梏,却察觉他陡然加大了力度,力气大得倒像是要把她的下颌捏碎。
“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已经自食恶果了,我都要死了,你又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她愤恨地推了他一下,根本推不动。
出乎意料,顾云并未生气,他将叠好的血书塞到了她怀中,视线从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扫到,漫不经心道:“就这般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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