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回府不久继妹便找了上来,她的脸色有些难堪,也不知按捺了多久,苍白得有些发青。
谢清舒扣住她的手腕,眼中盈满泪水。
她褪去往日的清高与骄纵,像一个委屈的小姑娘死死地凝视着她:“施施,你恨我吗?”
施施才从九皇子的丧礼上下来,仍穿着孝服,虽然在涵元殿用了些小食,但直到现今还未用正餐。
她抚上谢清舒的手,低声道:“先放开我,二娘。”
两人站在月照院前的桥上,僵持了片刻。
谢清舒执念地抓住她,施施无法只得将她带了回去。
路过铜镜前时,她才突然发觉发间的白花不见了,她没有多想,只是坐在了桌案前。
施施心事重重地托着腮帮,执着玉筷优雅而快速地用膳。
梦魇已经许久没有来打扰她,但梦魇中发生的情景却越发清晰起来,就好像是前世的事一般盘踞在她的脑海中。
可她长久地被囚在金殿中,所能接触到的事物太少了。
她甚至不知梦魇中九皇子是何时薨逝的。
用完午膳后施施才想起谢清舒仍在她的身侧,她有些疲惫,难言的倦意让她连和继妹说些什么的气力都要没有了。
她悄悄地看向青萝,但谢清舒更敏锐许多。
“都退下去,我与施施有话要说。”她像月照院的主人一样说道。
青萝挑挑眉,并不为她所动:“二娘子看不出来吗?姑娘奔波劳累了一上午,需要休息了。”
谢清舒扣住施施的手指收紧,却并没有发怒,而且楚楚可怜地看向她:“你看看她是怎样欺负我的,先前跟你讲,你还总是不信。”
她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袖摆柔柔地掠过施施的手背,状似无意地要撩动她的心弦。
若是放在以前,施施定然早已受不住。
她将这继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连谢清舒蹙眉都要难过起来。
她是姐姐,所以自然要爱护妹妹……
明明是旁人的想法,却在潜移默化地教导下,竟渐渐内生成了自己的意志。
谢清舒带着鼻音说道:“在你跟前她都这样,你可知你不在时我受了多少的委屈?”
施施双腿交叠在一起,缓声说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她的声音依然是甜软的,可神情却极是淡漠。
“这等恶仆……自然是早日打发出府!”一听施施的语气软下来,谢清舒旋即就换了口吻。
可抬起头时,她才发觉施施的脸色并不好看。
一直以来在和施施相处时,她都是游刃有余的那个,因为不管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施施都会原谅她。
近来她却觉得施施离她越来越远了,而她甚至连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都还未分明。
施施轻声问道:“二娘,你现今几岁了?”
谢清舒怔怔地看向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快要十四岁了吧。”施施迟疑地说道,她应当是记得她的生辰的,但现今却越来越模糊。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的神情漠然,“从小到大,你向我讨要东西,有什么是我没有给你的?”
谢清舒神色微变,她握住施施的手,口中喃喃地说道:“不是的,不是的。”
“玩意,衣衫,簪子。”施施的目光闪烁,“你若是说你真心喜欢薛允,我也一定会说服父亲让你如愿的……”
“我不想和你争,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哑声说道,“只是在我的心里,那些都没有你的份量更重,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愿意让给你。”
她仰起头,但眼泪还是从眼尾滑落了下来。
“可我真的不明白,谢清舒。”施施的眼眶泛红,“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你知道他想利用你做什么吗?你知道他暗里的盘算吗?”
谢清舒僵直在了原处,这是施施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
太陌生了,她甚至没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名字。
她的胸腔里像是被一把利刃绞过,摧心的阵痛如潮水般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就要失去施施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谢清舒迫切地扣住施施的手腕,“施施,我不骗你了……再相信我一次,听我解释一下,好吗?”
她手指颤抖着试图擦去施施的眼泪,全然忘记要用帕子。
她的眼泪是热的……
温热的泪水却灼痛了谢清舒的心,她有些无措地抚着施施的脸庞,只觉得她瘦了好多。
她怎么没发觉呢?
施施看了她一眼,像是疲惫到极点:“我不想和你争辩,也没有心思去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她没有等继妹回答,就向青萝说道:“青萝,送客。”
说罢她便直接进了内室,用清水仔细地洗过脸后,她才慢慢地从情绪中挣脱出来。
前夜没有睡过,这几日事情又格外得多。
施施脱下外衣后就开始午睡,她困倦得厉害,一直睡到了暮色昏昏时。
青萝进来了好几次,但看她睡得正香也舍不得唤醒她,还是绿绮进来时她发觉施施有些发热。
她半张脸都闷在被中,脸色潮红如烟霞,额头已经滚烫得厉害了。
女使匆匆去传唤了府医,施施懵然地被扶起来诊脉。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您发热了,姑娘。”绿绮边为她披上外衣,边轻声说道。
施施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眼眸中满是茫然:“好生奇怪,又没有着凉。”
她的杏眸清澈,白皙的小脸泛着异样的潮红,看起来就像易碎的瓷娃娃一般。
绿绮虚虚地抱了一下她,怜惜地说道:“兴许是这些天太累了。”
施施点点头,药煎好后接过就直接饮下。
她吐了吐舌头,紧忙含住蜜饯。
绿萝替她换了新的被褥:“姑娘莫怕,发发汗就好了,都快要入夏了,这等小病不消两天就没事了。”
“嗯。”施施略带倦意地说道。
这刚好也给了她独处的机会,想到这些天都不用见客,她就觉得有些快活,恨不得这病慢些好才是。
施施过了段安生的日子,每日除了看闲书就是和侍女下棋,除却继母看望了她一回外,真真实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隐士境地。
“你父亲快要回来了。”继母的语气和柔,“到时就算他要说些什么,也莫要忤逆。”
卫国公很少会管府内的事务,也从未多分一丝精力在子女身上。
特别是在他们渐渐长大以后,他几乎连后院都不曾踏进来过。
但他的绝对权威仍然存在,为了将嫡长女嫁入薛氏,连外祖的劝阻他都置若罔闻。
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既为内宅中的他们抵御寒风,也令他们时刻处在压抑之中。
在梦魇中,她曾无数次地幻想父亲会如天神般降临,将她从东宫鸟笼般的金殿带出,他可是卫国公,可是当朝权臣。
谢观昀深握财赋大权,且极谙此道,往前数三代也没有几位财臣能及得上他,甚为皇帝所亲重。
便是他的一句话,她的处境也能好上许多。
然而谢观昀什么也没有做。
宫变发生后,她还天真地心想父亲会不会有事。
怎么可能呢?他那样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没有一次走错过路子。
继母离开后施施的笑容落了下来,她摸了摸额头,已经快要完全好了,而父亲归朝的时间也越发近了。
想到不久后又要见到他,她不觉得思念,只觉得辛苦。
若是他还要为薛允说好话,她真不知要怎样是好。
谢观昀归朝的前日,施施“病体”才彻底痊愈。
她百无聊赖地挑拣着簪子和发饰,绿绮忽然进来说二娘过来了,事实上她卧病在床的这几日谢清舒每晚都要过来,她执念地站在她院前的那座桥上,硬说自己是来赏月的。
当看到她遣人送来的手抄经书时,施施心中有些触动。
但也仅是有些触动罢了,她还是不想见她。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谢清舒已经硬生生地闯进来了,她目光执着,死死地看向她:“施施……”
施施无措地被她扑进怀里,继妹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才思却依然敏捷,说起剖心之言也依旧思路清晰,一面将薛允贬斥进泥沼里,一面将自己完全剥出来。
她听得又头痛起来,柔柔地说道:“二娘小声些,我头痛。”
绿绮也趁势说道:“二姑娘小心些,姑娘的病才刚刚痊愈,您过些日子来探看也不迟。”
谢清舒咬住下唇,用红肿的泪眼看向施施。
她轻声说道:“既然病才好,怎么能贸然出府呢?”
施施心中一顿,才想起案上仍放着许多簪子发饰,继妹向来心细,尤其在她的事情上,比京城的巡捕还要厉害。
谢清舒病态地想要将她圈在身边,往先的时候连她与别的府上的贵女多说了几句,她都要发上一通脾气。
她的手垂在锦被之下,在被继妹扣上手腕的瞬间,清脆的铃声乍然响起。
“与二娘没有干系。”施施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素来澄净的杏眸深处藏着深深的戒备,如利刺般贯穿了谢清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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