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谢眠红了眼,他就算是真疯了也不会说出来。
那些个小弟子们本还躲在他后面偷偷看人,一边红着脸不好意思一边又不舍得移开视线。好不容易回过神,一下子又被谢眠这番动作给吓住了。
那么浓烈的杀意,是他们从来没在谢眠身上看见过的。
谢眠是他们的师叔,年纪不比他们大多少,修为却极高。
他和一枕峰的剑修贺陵师兄一样出身名门,天资奇绝,这等天之骄子若不是他们侥幸被收入了太虚做了个外门弟子,怕是这一辈子也沾不上关系的。
太虚学宫是当之无愧的西洲第一仙门,里面天才无数,有家世有地位的弟子的也不知凡几。谢眠便是在太虚这样天骄云集之处也依旧是最出众的那几个之一。
天资奇绝,品行更是没的说,寻常就算是惹了他厌烦的人,说话也往往会留有些余地,不至于让人真的到难堪那一步,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你在,与我说话?”徐雾行微微偏过头,他视线落在谢眠身上,而后很轻的说了句,“我与你并不相识。”不相识便也并不相欠。
“你!”谢眠周身灵力翻涌,可偏偏一时间他还偏就无法反驳,只得张嘴:“你也配与我相识?”
徐雾行没理他,甚至视线也略过了他。
纵横梯上众人还在挣扎,他们被云雾缭绕,明明脚下长阶绿苔染色,坑洼积水,踩上去却始终探不到实处似的,神色痛苦又迷茫。
无人知晓,身体被天道意志占据了七年,属于少年人最肆意自由的七年里,他却成了一无名魂灵,混沌度日,囚禁于无尽的黑暗当中。
夺舍啊,怎么就不可能了。
不可能的是,他灵识与魂魄在这七年无止歇地折磨下竟然还没消散,竟然还能夺回自己的身体。
一边的谢眠看见他始终一点反应也没有更是要气疯了。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明明能高坐云端,偏偏却要自甘堕落,做尽坏事,却还能恬不知耻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徐雾行,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呢?”谢眠平日里被人百般赞誉的修养不在,说完这句话尤觉不够,“杀人偿命,便是对着那人的尸骨,你也敢说一句不相识吗?”
一瞬间,脑子里像是突然被人强行灌进去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徐雾行恍惚间看见长剑被人紧攥着,锋利的剑刃被鲜血染红,一点点一点点从胸口刺进去......他是剑修,但他从没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剑。
徐雾行神色不变,他道:“与我何干。”
“恬不知耻。”
谢眠不知道现在还站在这里的自己是什么心理,他体内灵力运转,君子扇暗芒闪过,朝徐雾行直接斩了过来。
而徐雾行脸色苍白,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虚弱,他感受到了身旁吞天兽石像传来的讯息。
所有凝聚的灵力顷刻间全部注入,灵力流转,结界顿生。
没有一丝犹豫,他在谢眠等人惊惶的目光下,竟向前方闪烁变幻的万丈深渊迈出了腿。
“徐雾行,你要做什么!”本对着他打杀过来的谢眠惊慌的声音被抛在身后。
体型庞大的吞天兽石像在他踏出步伐之后,竟霎时间变幻了姿势,将本来随意蜷缩的巨爪伸出,一副随时要狂奔而起的样子。
通天的仙途踩在脚下,徐雾行这才有了那么几丝夺回身体实感。
纵横梯往上,大道通天,往下,因果断绝。
天道夺走控制他的身体,只想要毁了他,要他被所有人厌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要他深恩负尽。
徐雾行双手紧攥着,掌心的肉被攥的通红之后又泛起白。
七年时间里,他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消散的游魂,不被世间所容纳。
过往如同藏云顶上漂浮的云烟,徐雾行将身后的所有都统统抛却,他往山下走去,踏上去的第一脚,他手腕上就开始滴血,一步一染血。
和他来时路一样。
天命蝼蚁,言他登天痴心妄想……可从始至终,从七年前纵横梯上血染衣袍,膝见血骨,他徐雾行赌一条命,爬上这八千多阶,到最后抓住的一线生机,为的仅仅只是回家。
吞天兽石像异动,高台上端坐着的师长们皆闻声赶来。
“何事惊惶?!”
纵横天梯在徐雾行踏上去之后就陡然升起了一道结界,谢眠几次尝试破解都被阻隔回去。
这时间,闻声过来的师长们见此情状皆是脸色一变,赶忙四散各处,以身为阵脚,镇压住这尊仿佛下一秒就要腾跃而起的吞天兽石像。
四周顿时灵芒大盛。
良久,直至灵芒消散,吞天兽石像也一直保持着腾跃姿势未曾改变之后,他们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在场的众弟子们皆是神色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听见师长们问话,一时间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纷纷看向了最前方的谢眠。
而谢眠早已收敛了所有情绪,他手掌反转掩于袖中,朝着过来的师长尊者们一礼,答道:“方才有一弟子从这纵横梯走下去了,变化皆因此生。”
“哪家弟子?竟入此不知轻重。”先前他们忙着查探镇压此处异状,而今见情况可控,一脾气急躁些的学官立马就出声质询。
那学官声音因着修为的缘故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威压,谢眠身后那群小弟子们本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变之后又遭威压,心中更是惶惶。
为首的谢眠虽不受影响,可他刚才情急之下一时间竟冲动起来。
寻常结界破解,如非修为对于施展结界者是绝对的碾压,强行冲撞,不但无济于事还会遭到灵力反噬。
反噬之下又遭威压,体内此刻灵力翻涌,喉间瞬间涌起腥甜,强行压了下去,谢眠神色不变,他出声道:“是当初禁闭于停云谷的一名外门记名弟子,名叫徐昭。”
“徐雾行?怎的又是他惹出这般事。当真是不思悔改,无可救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谢眠身前的众位学官闻声齐齐往侧边退了几步,让出了一条道。
只见一中年模样的人从那边缓步走出,他着浅灰色道袍,面白长须,身形劲瘦,头发被高冠一丝不苟的束起。
“伏岳君。”
众人连带着那群刚刚端坐高台的学官们伏身一礼,又见着他身后一同走出的几人,连忙再次作揖。
“寒山君,儒尊。”
这是几位向来只活在世人传记传闻里的人物。
儒尊道隐,世间首尊;伏岳君辜问,拂尘庇世。
至于寒山君明寂,远远站着的几个小弟子趁着没人注意他们,飞快的偷看了高冠白衣的剑尊一眼,而后全都忍不住心惊起来。
果然是见之如观千山暮雪,如探寒潭凛冽。
“辜师弟,谨言。”慢一步走过来的儒尊道隐与众人示意之后便对着脸色明显不悦的伏岳君开口,他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和善的老者形象。
纵横之路往上看不到尽头,此刻往下看同样茫茫然一片,儒尊收回视线,忽的叹了一声,“云雾起而徐山行……算来也是时候了。”
众人听见,还未来得及细思何意,就又见他广袖一挥,吞天兽石像便瞬间收敛了气势。
而一旁看着他这番动作的伏岳君冷哼了一声,“什么是时候?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别老这么前言不搭后语,说半截藏半截。”
他司法掌邢事,向来是非善恶分明,一个自甘堕弱的弟子,多次惹出祸事本就让他难生欢喜,更别说还做出那等残害同门,构陷他人的不耻行径。
当初他们三个人中,儒尊一力强行把事情压住,明寂这个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的哑巴剑尊又破天荒的管起了事儿,提出把人禁闭在停云谷受罚。
要不是如此,这孽障早就了结于他的拂尘之下。既错则罚,早受了刑,自此恩怨两清,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诸位,此事已了,在这处设道阵法,暂时莫让旁人误入便可。”儒尊摆手安抚起伏岳君。
“了什么?”以伏岳君的性子自然不罢休,他肃声开口:“若是寻常弟子,管他是今日还是明日,就算是此间灵气溢散,这纵横梯下了也就下了,如何能引得吞天兽异动。”
儒尊道隐未修行之前,师从人间大能鬼谷门下,后来出山之后又潜心儒学,智多近妖,能掐会算又学识渊博,早在不知多久前就已经是名震八方的大儒。
当年他在云游讲学时偶然被西洲第一学宫太虚的创始者收为弟子,以经义入道而后开始了修行。
此刻儒尊对着身侧伏岳君的肃声冷脸并不理会,而是朝着不远处的风玄机开口,“玄机,封阵。”
浮梁谷谷主风玄机精于阵法一道,她受命立即施展灵力,不消片刻便布好了法阵,将吞天兽石像和此处的纵横梯一道隐匿了起来。
“道隐!”
眼见伏岳君隐隐有了怒意,儒尊这才像是哄稚子那样顺着他说了句,“辜师弟说得对,此子并不寻常。”
“你——!”若不是顾及礼法,伏岳君真的想动手了,一怒之下,他直接切断了与道隐的灵识传声。
一旁的谢眠脸色有些苍白,他走到风玄机身边停下,低声唤了句:“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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