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那些银杏树又开始有落叶飘下来，泛了黄，像生命走到了尽头，树枝和它连结的地方也留不住它。
生命到了终点，还是得尘归尘土归土。
徐月汝的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叶柠手机移了很远也还是能够听见她在那头的声音。
她要是不提爷爷，可能叶柠也不会怎么样。
可她偏偏就是要这么提一嘴。
叶柠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然后变冷。
胸口一直挂着的那颗弹壳形状的挂饰只剩了一条银链子在外面，其余的藏在衣服里，灼烧着他的皮肤。
“你……说什么？”再次说出声的时候，叶柠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从未用过如此冰冷的语气跟徐月汝说话。
徐月汝那边的闷闷人声也消失了，她不说话，连气息的声音都没有，半晌，徐月汝道：“你在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徐月汝的声音不是尖锐的，而是低低沉沉的嗓音，生气的时候只是一句平常的话，语气低沉下来，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还是这样的语气，还是这种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模样。
叶柠不可控制地想到爷爷死的那一天，徐月汝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感情，从来都只有理性，和感情沾上边的东西她半点都没有。
沉默许久，他听见徐月汝冷哼了一声，像是猜中了什么似的：“转学让你过去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你这么混混日子的，我倒是以为你在那边能改正什么。”
叶柠垂着眸。
“看来是我多想了，你什么都没改正。”徐月汝又道，她顿了顿，忽然道，“你以为我要想打听你住哪儿会是一件难事吗？”
叶柠猛地顿住了。
照理说这会儿应当还没有那么冷，风吹过来的时候，叶柠身上穿的那件贴身衬衫却是冷汗津津，嘴唇也发着白，就像被人扔进了冬日的湖水里面一样，一点热气也没有。
“你以为你躲着我就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劝你别有这个想法。”徐月汝说，她大概是在翻着什么文书，纸张哗哗的，带了些情绪，翻得很用力。
以前叶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站在徐月汝书房的门口，徐月汝翻着文件。
两个人不说话不交谈，她总会让叶柠说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说不上来或者说错了就站着，从来也不提醒他错在哪儿，就让他一个人站在房门口站到自己醒悟。
所谓醒悟，也就是“猜对”。
凡事先认错，认了再想，去说自己错在哪里，想不出，那就站着直到想出来为止。
家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每一个人在叶家生下来就是为了给叶家长脸。
他们拥有着其他普通家庭享受不到的惬意和荣华富贵，那犯了错，当然要比别人更加有认错的觉悟。
叶柠心里莫名又想起了以前那一桩桩糟心事，他低垂着眼眸：“我没有。”
“你要是真的觉得没有就不会自己转学到这里去。”徐月汝说，“叶柠，你觉得自己真的在认错吗？”
叶柠没有回应她，随着太阳藏进云朵里，地上的影子也一并消失了，忽然刮了一阵风，身旁的树枝乱颤着，他抬头望了望天。
他顿了顿，身边的女生提着外卖袋子肩并肩，者阵妖风刮过来之后，很多女生披着的长发四处乱舞，于是匆匆捂着头发冲回了教室。
冷风刮了一阵，地上的树叶和灰尘集合在一起，随着风到处乱飘，又几颗进了叶柠的眼睛，一阵艰涩。
叶柠蹙眉，眨了几下眼睛。
颗粒没出去，搅着眼球，倒是硬生生顶得冒了点生理性眼泪出来。
“高三上个学期没到拐点，还没那么重要，你想怎么着我都随你去了，”徐月汝道，“这个学期我不管怎么样都会找你们刘主任问情况，你最好在学校里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别的同学在场一定会非常震惊，在这个学校都不会有人觉得叶柠会是捅幺蛾子的那个人。
“别的我不会多要求你什么，只有一点。”
“你往首都去考，学金融的好多公司都要，你也不用总说自己家公司绑住了你，我有朋友是在那边工作的，能顺道拉你一把，实习的时候就能带你去提前接触。”徐月汝说。
听到金融这两个字，叶柠压着的火又蹭地冒了上来，他不是很客气地道：“我说过我不想考金融……”
“你没权利决定！”徐月汝知道叶柠会这么说，于是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出言语打断他，她敲了敲桌子，“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准备高考，然后，给我拿到首都大学的保送。”
说完，她很强势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页面停顿了一下，跳回了最初的界面。
他不明白徐月汝的世界，徐月汝也从来不会去理解他。
以前在魔都上学也一样，学校师资力量强学生，成绩好的有很多，就像是一个函数曲线图，越是在高处的人成绩就越是好，成绩与成绩之间的间隔也就变得更小。
越往上越难，可能明明只有一分的来去，但叶柠并列的人却有很多。
所以他想要维持在年级第一的成绩，需要付出很多很多很多倍的努力。
比如白天的学习他需要超前学很多，再比如晚上不睡觉，每天只休息三个小时去刷题做题，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有那么短暂的间隙去睡一会儿午觉，弥补一些精神。
叶柠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拼命换的成绩是想做什么。
天边的乌云参杂在白云里面，一时间像是染了一层鬼怪的渐变色，并不好看。
“咔嚓。”很清脆的一声断裂音。
叶柠回过头。
杨歉站在树后，脚下踩断了一根树枝。
叶柠视线对上来的时候，他往后缩了缩，下意识想躲。
“那个……你太久没回来了，”杨歉躲也没法躲，就那么站在草丛中，他有些尴尬地解释说，“我看这天要下雨了，就过来看看。”
叶柠拎着外卖袋子，没说什么，朝他走了过去。
杨歉半个身子还藏在树干后面，叶柠走到他面前，停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钻在这里干什么？”
杨歉心说这不是怕你尴尬偷听你打电话么。
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没想好要怎么说。
叶柠不纠结于这个问题，没等他开口，便把一直待在草丛里的杨歉拉了出来。
学校的树丛比较昏暗，天气没到极寒的程度，保不准里面有什么蛇虫躲着。
他伸手拂去了杨歉头顶沾的一片树叶：“头上沾上叶子了不知道么？”
叶柠抬手的时候轻轻柔柔的，怕毁坏了一件什么珍宝一样，摘完树叶，他视线轻轻向下，看着杨歉闪烁的眸子。
杨歉一顿，闪躲着咳嗽了一声，偏开了眼神。
“你去拿个外卖好久都不回来，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拐了么……”杨歉摸了摸鼻子。
操场旁边是一个小树林，以前总是被刘崧恐吓说这里会有蛇出没，杨歉永远充当辟谣第一人，每天带着秦天宇点外卖来这边吃东西，也没见得有什么蛇窜出来咬他。
“走吧。”叶柠拎着袋子往回走。
杨歉跟上他，问出了刚刚自己心里的疑问：“刚才是你妈打电话给你吗？”
袋子里的串串热气腾腾的，顺着风传到杨歉的鼻腔里去，杨歉没忍住，朝他袋子里的串串多看了好几眼。
他和叶柠在一块没多久，但从没听过他主动说起以前家里的事，他随口这么一说，也没想要叶柠回答他。
于是杨歉一边闻着烧烤扑鼻的香味，一边想着要怎么哄好他的男朋友。
几秒后，叶柠忽然回答他：“是。”
杨歉愣了一下，加快速度走到他的旁边：“真是阿姨啊？”
“是。”叶柠说。
“阿姨她……”杨歉想问为什么阿姨会突然打电话给他，话刚说出口觉得叶柠看样子好像和家里关系不太好，于是挺自觉地闭嘴了。
他们走了一段路，直接走到了小亭子里去。
学校的亭子不大，两个人进去直接就占满了地，感觉像个临时落脚点一样。
叶柠把袋子放到亭子里的小石桌上，这会儿天已经沉了下来，湿气浓重的环境更加冷了些。
“老板送了两瓶饮料，果蔬汁和碳酸，你自己选吧。”
叶柠把东西放到杨歉的面前，一瓶纸盒的维C橙汁，还有一瓶易拉罐装的可乐。
“这牌子我喝过。”杨歉指着那盒维C，“贼难喝。”
叶柠抬眸看了他一眼。
“所以我选择可乐。”杨歉说完，飞快地抢过可乐到自己手上，朝叶柠呲了下牙齿，“我的！”
叶柠本想拿过来帮他把易拉罐拉开，被他这么一呲，一时间不知道下一秒该干什么。
“你属狗的吗？”叶柠说了一句，“狗护食朝人呲牙，你也呲。”
“你让我选的。”杨歉说，“怎么，你也想喝这个？”
“我说想喝你能给我么？”叶柠看着他。
他倒也并不是很想喝这种甜的东西，只不过杨歉抢食的样子就跟个不讲道理的调皮小孩似的，
“能啊。”杨歉伸出的手一顿，又缩了回来，他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嘿嘿笑道，“这样，你叫我一声老公，我给你喝一口，上不封顶。”
叶柠：你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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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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