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睛闭上的瞬间，祝玖的意识反而清醒了。
同时，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瞬间陷入安静。
眼前一片漆黑，只余祝玖胸腔内愈发明显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下都在逼近耳鼓。
过分的安静让她感到一丝异样的不安，祝玖僵立在原地，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一时不敢睁开眼。
过了片刻，耳边突然传来连续的“哒哒哒”声——粉笔快速划过黑板的声音，节奏急促而密集，如同某种机械重复的嘈杂，让人心烦意乱。
站立的双腿微微发麻，祝玖下意识调整了站姿，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头，白色的粉笔字像雪崩一样铺满了整个黑板，密密麻麻，无处落脚。
“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村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寿长……”
一个接一个，重复到令人窒息，字体逐渐拉长、变形，从整齐的横行渐渐向下坠落，线条歪斜扭曲，混乱地交叠在一起。
而在最底部，“长寿”变成了“长生”。
“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长生……”
祝玖的视线停不下来，眼睛被那片字海牢牢吸住，心跳骤然加快，呼吸变得紊乱。
那些字迹开始微微颤动，像活物一般，在某一刻，黑板突然承受不住他们，文字喷涌而出，向祝玖的方向蔓延而来。
逃！
祝玖快速扫视教室的前后门，然而前后门的玻璃上竟赫然贴着两张人脸。这人脸像是被人大力压扁了，五官紧贴玻璃，只有两个眼珠乱转巡视着。
不能走门，只能走窗户了。
祝玖转向窗户。
窗外，依旧是那鲜艳到不真实的美景，梧桐树青翠欲滴，阳光为每一片叶子镀上金边，仿佛与教室内的混乱隔绝成两个世界。
教室的前两排已经被黑板上涌下的文字淹没，被吞没的同学一动不动，像雕像般端坐在座位上，而那些白色的粉笔字像涨潮的水，还在慢慢向后蔓延。
死马当活马医吧。
祝玖咬紧牙关，果断地踩上桌子，向窗户冲去。
脚下桌面的木质表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但她顾不上这些，在靠近窗户时一个翻身，将全身的重量倾向后背，猛地用后背冲碎了玻璃，随着破碎的玻璃一起向外坠落。
在下坠的瞬间，她透过挡在脸前的胳膊缝隙，看到坐在窗边的黑衣同学。
他的身影在窗框的边缘一晃，随即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一跃而出。
风在他身后呼啸而过，黑色的衣角在空中猎猎翻飞，四散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金光簇拥在他的身边，像破碎的星屑。
他姿态轻盈而从容，仿佛并不怕被碎片划伤，只是目光穿过飞散的光影，精准地锁定在她身上。
祝玖对上了他的双眼，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漆黑冷静的眼瞳里浮现出一丝惊讶和错愕。
一瞬间，天旋地转，上下颠倒。祝玖的意识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脑海中像炸裂的万花筒，无数碎片翻涌、碰撞，拼凑成琐碎却毫无意义的画面。
参天古树倒长入地，盘根错节的根须化作奔腾的蛟龙，蛟龙蜿蜒穿梭，仰天长啸，啸声震动大地，又回响成考试时咚咚作响的心跳。
试卷上鲜红的数字像活物般扭曲着，汇聚成蜿蜒的地下暗河，幽兰的河水中漂浮着一只慵懒的猫咪，它打了个哈欠，呼出的白汽翻滚向上，变成了路边摊的烤串香气。
烤炉里的火星窜起，化作一簇炽烈的篝火直冲云霄。一群戴着野兽面具的人冲破火光，他们狂乱地蹦跳，影子被拉得无限长，却在下一瞬骤然缩回，他们嘴唇蠕动，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却似毫无意义的梦呓。
就在这无序的狂乱中，视线正中黑色的身影始终不变，他的眼神穿透所有混乱，像一根锋利的针，精准地钉住了她的意识。
汹涌的洪流突然像被什么强行扯住，所有的片段被急速压缩成一条细线，然后猛然崩断。
世界翻转。
祝玖的脚下猛地一沉，天地随之重组。一瞬间，墨色泼洒，晕染成天黑后的偏僻小镇。
这似乎是一个广场。
唯一的一盏路灯挂得高高的，明亮得不合常理。冷白的光线将地面映得像白昼，而周围却沉浸在浓厚的夜色里，像极了舞台剧的布景。
四周的商铺披着古建筑的外壳，但大多早已打烊，铁门拉得严严实实。街道尽头藏在模糊的夜色里，看不清通向何处。
祝玖原本就头晕目眩，被白光一照更是睁不开眼。胸口的恶心感还未完全散去，她弓起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平息下来。
眼前突然一暗，她试探着睁开眼睛，视线仍有些模糊，隐约看到黑衣同学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这人个头很高，身材瘦削而修长，带着一种少年般的轻盈感，虽高大却不显得压迫。
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微哑：“你是……和我一起来的？”
那人背着光站定，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深邃的轮廓声音倒是干净又清冽：“我们都报了来长寿村的旅游团，我俩在一辆车上。”
祝玖怔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
哦，想起来了，她报了那个五十块的旅行团，来找孔奶奶和曲爷爷。
心里瞬间泛起焦急和不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希望这旅行团还有点良心，别对老年人太粗暴。
但是，她下意识地上下打量面前的人，总觉得他的存在莫名突兀，车上有这个人吗？
站直了身子，祝玖环顾四周，迷茫地开口问：“我们这是，到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语气略带迟疑地问：“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祝玖抓了抓耳朵，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完全想不起我们到这里的过程。”他继续说着，转头向四周望去，目光扫过沉寂的广场，像是在搜寻什么。
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皮肤映得惨白，高挺的鼻梁在脸颊上投下分明的阴影，唇色浅淡。
整体轮廓透着几分冷峻，却并不显薄情。
“而且我们刚刚经历的那些，明显不是正常的世界。”
刚刚？祝玖努力回忆，脑子画面如蝶翼翻飞，纷涌而至，混乱又扭曲，她只能暂时放空大脑。
那人却以为她还在震惊刚刚的场景，没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肯定道：“我觉得，我们是掉进了‘裂隙’。”
祝玖被这个词砸的脑子一晕，下意识顺着他问：“裂隙？什么裂隙？”
那人将头转回来，语气镇定：“是我听说的。在裂隙里，时间和空间是混乱的，你会被困在自己的记忆和想象里，像是身处梦境，却无法脱离。”
“梦境？”祝玖皱眉，隐隐有一丝恍然。
“据说长寿村的磁场与其他地方不同，可能是这种独特的磁场促使了裂隙的产生。”他语气平缓，目光扫过沉寂的广场，“而我们，一不小心掉了进来。”
祝玖脑子嗡的一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带了几分怀疑：“你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些？”她紧紧盯着那人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那人一顿，目光掠过她的脸，缓缓开口：“我叫宋曜，我家是祖传风水师，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普通人多一些。”
“风水师？”祝玖眯起眼，语气满是质疑，“你该不会是在忽悠我吧？”
“你自己应该能感受到，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宋曜直视她的眼睛，姿态从容，双手插兜。
祝玖已经信了七分，她懊恼地挠头，完了，老人没找到，自己先搭进去了，她就说这旅游团不正常！
“那我们怎么出去？”祝玖无奈地问。
宋曜侧过头，目光微微避开她的眼神，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三种方案。第一，期待有奇人异士发现这里救我们出去。第二，裂隙的入口即是出口，如果我们能找到裂隙的成因，那出口一般就在附近。第三，等裂隙修复时自动把我们排出去。”
“等？”祝玖抖着嘴唇问：“要多久？”
“不确定。”他耸了耸肩，平静得让人恼火，“世界会自行修复裂隙。裂隙闭合时，会将所有生命排出。可能几个小时，也可能几天，但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
“三个月？”祝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抬头望向远处，语气笃定而冷静，“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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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曜睁开眼睛，目光迅速扫过连接着祝玖的心跳监测器，确认数字跳动的还算平稳后，他立刻起身，脚步匆匆地走向隔壁房间。
临时办公室里，坐在桌前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镜片反射着幽微的光，薄唇下意识抿着。
宋曜停在桌前，语气低沉而急促：“张局，出了点情况。”
张旭的目光还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只是轻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祝玖自我意识极强，心防过重，她意识到我的存在，并且记住了我。”
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书房里只剩鼠标滚轮缓缓转动的细微声响。
“方案。”方旭的语气简短而平淡。
宋曜背脊一僵，回答得毫不迟疑：“我决定先发制人，现身在她身边直接引导。但是当下的状态，如果她有意隐藏什么，我很难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但如果能削弱她已经清醒的自我意识，再由我引导她的潜意识，应该能触及更多真实的记忆。”
张旭沉默片刻，指尖在鼠标上敲了两下，目光淡淡扫过宋曜：“我有办法。”
他说着，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杯子，语气不容置疑，“你先回去，别错过重要的信息。”
宋曜应声，转身出门。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站在走廊里，胸口隐隐发紧，像是压了一块看不见的巨石。
他缓步走向隔壁的病房，轻轻坐在祝玖旁边的空床上。
房间里，仪器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祝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双眼紧闭，没了平日温润的目光，只剩眉间的英气与隐隐的倔强，让她原本纤瘦的轮廓显得愈发清冷，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宋曜低垂着眼睫，沉默地注视着她。
刚刚在祝玖的梦里，她最后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幸好不是我一个人掉进这个奇怪的地方。”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目光中虽没有全然的信任，但也有找到搭子的庆幸。
宋曜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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