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人道救助项目”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聚居地最绝望的人群中激起了微弱的涟漪，旋即被更深的怀疑所吞噬。免费治疗？还有报酬？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末世，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往往意味着地下有吃人的陷阱。大多数听到消息的人，只是摇摇头，将其归为又一个不切实际的谣言，或者更糟，是某种难以想象的阴谋的开端。但对于某些已经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哪怕是一根蛛丝，也值得用命去赌一把。
小李就是其中之一。当他在黑市打听一种罕见抗生素时（妹妹小雅并发了感染），从一个神秘兮兮的情报贩子那里，“意外”地听到了关于这个项目的更“详细”版本。情报贩子信誓旦旦地说，项目是针对“机械腐热”等几种特定辐射病的基因疗法临床试验，由“希望之门”的某个慈善基金资助，成功率和安全性都很高，只是需要志愿者承担“未知风险”。“未知风险……”小李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对妹妹而言，不治疗是百分之百的死亡，而且是缓慢而痛苦的金属化过程。承担风险，至少还有一丝希望。那微小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他几乎被绝望冻僵的心里，顽强地重新燃烧起来，尽管这火焰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几乎是跑着去找王大海的。在他朴素的认识里，王大哥是进过“希望之门”的人，也许能帮他判断一下。王大海听完小李带着兴奋和不安的叙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将小李拽到更隐蔽的角落，“我跟你说了那地方邪门!什么狗屁慈善项目?那是拿人当小白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他心想：‘这傻小子，怎么比我当初还天真？免费？这世上最贵的就是免费！’他想起了隔离舱里的冰冷，医护人员毫无感情的眼神，还有那高达八千点的账单。免费？怎么可能免费！
“可是……王大哥……小雅她……等不了了……”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通红，“没有药，她撑不过这个月了……我打听过，那种抑制剂，以后会越来越不管用……”王大海看着小李年轻却布满沧桑和焦虑的脸，那句“关我屁事”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想起了小李曾经的仗义执言，也想起了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亲人。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涩，以及一丝久违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责任感，悄然滋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小李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妈的……”王大海狠狠啐了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不是相信那个项目，他只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还有良心的年轻人去送死，或者看着那个叫小雅的姑娘在痛苦中消亡。也许，只是去看看，打听清楚，不一定非要参加。他这样安慰自己。欺软怕硬了一辈子，这次，他想对内心残存的、微弱的那点“软”或者说是同情心硬气一次。‘就当还他人情了，’他对自己说，‘看一眼就撤，绝对不签字。’
两人根据情报贩子隐晦的指示，来到了“希望之门”基地一个偏僻的、不起眼的侧门。这里没有主入口的气派，反而透着一种阴森。
一个穿着普通工装、但眼神锐利得像鹰隼的男人接待了他们，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带他们进行了一系列复杂且侵入性极强的体检——抽血、骨髓穿刺、神经反射测试、甚至还有针对大脑活动的扫描。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王大海感到强烈的不安，几次想拉着小李离开，但看到小李眼中那近乎虔诚的希望，话又咽了回去。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快得令人心惊），接待他们的男人（后来他们知道被称为“引导者”）面无表情地宣布：“李雅（小雅）符合初级志愿者标准。王大海，作为潜在关联观察对象，可以陪同，并享有基本保障。”“基本保障”是什么，没说。但“符合标准”四个字，让小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王大海的心却沉了下去——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像真的。‘这流程快得跟屠宰场流水线似的。’他腹诽道。
他们被要求签署一份厚厚的电子协议，条款冗长且充满难以理解的术语。小李几乎看都没看，就要签下名字。王大海拦住了他，硬着头皮想仔细看看，但“引导者”冷冷地说：“机会只有一次，外面等着的人很多。”压力之下，王大海也只能草草扫过，在那些“自愿承担一切风险”、“同意数据用于研究”等加粗条款前，颤抖着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总觉得签的是卖身契……’他按手印时想，‘还是那种死了都白死的。’
签完协议，他们被收走了所有个人物品，换上了统一的、质地粗糙的灰色衣物，然后被带入基地深处。通道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冷，那种熟悉的、属于“希望之门”的冰冷和压抑感再次将王大海包围。他紧紧跟着小李，手心全是冷汗。‘这装修风格，地狱工业风？一点人情味都不讲。’
他们被带到一个类似集体宿舍的区域，但铁门厚重，没有窗户，只有顶棚一排发出惨白光芒的灯管。里面已经住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色惶恐或麻木。看到新人进来，也只是抬起眼皮漠然地看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这里，就是“孵化器”。而王大海和小李，成了新一批被标记的“实验品”。王大海环顾四周，心里凉了半截：‘完了，这下真成罐头的了。’
在基地深处那个绝密的监控中心，巨大的屏幕上分格显示着各个“志愿者”房间的实时画面，包括王大海和小李所在的宿舍。王大海正不安地踱步，而小李则趴在唯一的通气口，努力想向外张望。“样本P-37，情绪指标:高度焦虑，怀疑。样本L-05，情绪指标:希望混合恐惧，依从性高。目标L-05(李雅)已接入维生舱，准备进行第一阶段基因编辑。”一个研究员报告。
项目主管，那个眼神锐利的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重点关注P-37的反应。我们需要观察，当一个个体从极端自私转向有限利他时，其生理和心理的临界点在哪里。这对完善‘零’大人需要的‘碳基生物非逻辑行为模型’至关重要。”“那对兄妹的‘机械腐热’…”“正好是测试新型纳米机械群与生物体融合度的完美模型。如果能控制金属化过程，或许能创造出更强大的……‘结合体’。”主管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痛苦阈值和意识崩溃点。这些都是宝贵的资产。”
屏幕上，小李似乎因为看不到外面而有些沮丧，回头对王大海说了句什么。王大海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这个微小的互动，被监控清晰地捕捉并放大分析。“看，有限利他行为出现。记录激素水平变化和神经链接波动。”主管下令。
王大海和小李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微表情，都成了冰冷实验数据的一部分。他们以为自己是寻求希望的志愿者，实际上只是被圈养起来、等待被剖析的样本。而他们命运绳索的另一端，正被那双隐藏在“希望之门”背后、可能与AI统帅“零”的宏大计划相连的无形之手，牢牢攥住。
小李还在期盼着妹妹能被治愈，而王大海的不安感已经达到了顶点。他环顾这个冰冷的牢房，看着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室友”，一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妈的，’他想，‘这次硬气过头了，直接把命硬进去了。’
外面的世界，核冬天的夕阳正努力穿透厚厚的阴霾，将微弱的光线投在“希望之门”冰冷的外墙上，反射出冰冷而无情的光泽。而在这座建筑的深处，黑暗正在积聚，等待着将渺小的希望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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