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癌症长久的疼痛令他筋疲力竭，很久没有这样安然的睡眠了，直到有个庞然大物猛地撞在他肚子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在脑中拉响了警铃。
“疼疼疼疼疼！”邓霄一个激灵睁开眼，一把推开了正压在他肚子刀口上的——什么东西？
“大霄你醒了啊？可算是醒了，你这一觉睡了快十几个小时了，刚刚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被他推起来的小混混顶着一脑袋五颜六色的鸡窝头，去床头柜上拿了一只苹果，懒得洗，在衣服上蹭了蹭就递给了他，“还以为你人要没了呢。”
“谢谢，我不吃。”邓霄下意识地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家医院，但绝对不是他去世的那家，癌症的病房里那种惨淡的氛围在这里早被闹腾完了，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正关切地看着他。
这具身体的记忆慢慢复苏，他记起了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
“呦，这么文明啊还谢谢，”鸡窝头混混见他不吃，自己咬了一大口，上来就掀他的被子，“我看看，刀口被我压裂了没？我刚不是故意的啊，他们推我的。”
邓霄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制住了自己，低头看了看肚子上的刀伤，这是原主看场子的时候被人给扎的，还真有点疼。
很巧的是，这具身体也叫邓霄，是个初中肄业的混混，今年十五岁，父母离婚都不管他，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直到去年奶奶去世，最后一个能管得住他的长辈不在了。
为了讨生活，原主只能跟着街片儿的大哥混。本来混混之间打架弄不出人命，但好巧不巧他倒霉，正好被人反手一刀戳在了肚子上。
如果不是邓霄的意识正好接替了原主人，估计这具身体现在已经该被火化了。
“没事，应该没裂开。”邓霄把病号服掩上，当众扯开衣服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隔壁病床的视线。
隔壁病床上是个小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十分瘦弱，脸上都没肉了，只剩下一双深陷的大眼睛盯着他的纱布。那双眼睛虽然轮廓精致漂亮，但一点也不像小孩子的眼睛，空荡荡的，有些瘆人。
邓霄愣了一下，熟悉感涌上心头。
正待他仔细辨认，那小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把医院的被子半盖过头顶。
邓霄捋了一下时间线，系统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他送到某个地点，对面的孩子也许就是小谢桥。
居然瘦成这个样子，看来他小时候的日子比书里描述的要惨烈得多。
“吓到你了吧？”邓霄开口时声音有一点点抖，他很快稳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别怕，不疼的。”
在混混朋友们的注视中，邓霄艰难地下了床，鸡窝头叫刘顺，赶忙上来缠住他，“哎呦哥哥，你下床干嘛，上厕所？”
“谢谢。”他站直了，看了一眼坐在他床头玩手机的混混们，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应付差事盯着他的，怕他真被一刀扎死了老大不好跟警察交代。
于是他往床头看了看，提起果篮，招呼道：“各位大哥，我没事儿了，真是，你们看我这，光给你们添麻烦了，水果你们带回去，跟老大汇报一声，说我过两天出院了再回去，谢谢大哥送我来医院。”
领头的那人推了推不知道有没有度数的眼镜，笑道：“别客气，你这次算是光荣负伤了，等你回来我们得请你喝酒，水果是我们凑钱买的，你留着吃，兄弟们的心意。”
“哎，哪儿的话。”邓霄作势要送，那人摆手不让他送，于是邓霄没动，刀口还真挺疼的。
这些人在这儿守了一夜，早没耐性了。这位领头的一站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站起来了，乌泱泱的一堆人，看着还怪唬人的。邓霄往旁边床上看了眼，也不知道吓着小男孩了没。
邓霄把这群人送走了，这才西子捧心状捂着刀口，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一瘸一拐的，总之就是一瘸一拐地蹭到了隔壁床前。
就这么几步路，他疼得汗都要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床头上的信息卡，心脏又咚咚跳了起来。
邓霄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得心脏病，他抬手捂了捂心口，等喉头不再巨震之后，才伸手去拉小谢桥的被子，“别捂着头了，能喘上气来吗？”
他的手刚碰到被子边缘，就见里面的身形猛地颤抖了一下。
邓霄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能收回手，艰难地蹲在病床前，“你叫谢桥对不对？”
瘦瘦小小的身形动了一下，蜷得更紧了，是个拒绝交谈的姿势。
“吃不吃苹果？”
“……”
邓霄往果蓝里看了一眼，“橘子呢？”
“……”
“香蕉？橙子？火龙果？”
谢桥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被窝里黑乎乎的，他不喜欢，但隔壁病床的人还在外面喋喋不休。
可能因为他没有答话，那人也停下不说话了。
估摸着那人走了，谢桥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正好对上一双正望着他发呆的眼睛。
谢桥：“……”
那人见他出来，眼睛刷地亮了，慢慢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吃东西？”
谢桥没有想要回答，那人也压根没等他回答，从果篮里动作迅速地抽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硬塞进他的手里，怕他不要，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送你这个吧。”
谢桥对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反应剧烈，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人已经收回了手，皮肤温热干燥的触感只有一瞬，剩下掌心冰冰凉凉的感觉。
谢桥低头一看，是从果篮上拆下来的一朵太阳花。
“干什么呢三号床！”护士的吼声让俩人都震了震。
邓霄：“我……”
“我什么我？”护士把手里的托盘在门口的柜子上重重一放，“咔哒”一声让邓霄闭了嘴。
“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啊！”护士嘴上不饶人，快步走到邓霄身边，搀住他往回走，“你昨晚被送了两次急救！小命要不要了！乱跑什么，待会儿伤口裂了有你好受的。”
邓霄闭了嘴，没反抗护士的铁手，扭头看了一眼，谢桥的脸色不是太好看，比方才更苍白了。
“小声点，别吓着小孩了。”邓霄艰难地把自己的腿搬上床，小声地嘱咐道。
谁知护士白了他一眼，“别瞎操心，那小孩还能被吓着？”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别招惹他。”护士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把自己的袖子向上撸了一段，“你看这个。”
一道可怕的伤痕还没长好，一圈深红色狰狞地趴在手腕的皮肤上，是咬痕。
邓霄往旁边看了一眼，有点急了，“你小声点，那是个小孩，小孩的坏话你也说？”
谢桥背对着他们半躺着，话肯定是听到了，但没有一点反应，单薄的背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
花被扔在地上。
护士叹了口气，“什么小孩啊，要不是镇定剂打得及时，我动脉都得被他咬破。”
她沉默地帮邓霄把踢到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半晌才压低声音道：“我劝你别管这闲事，他动作大起来，你刀口裂了也拉不住。我知道，谁看到经历这事儿的小孩都可怜，但是你没见一号床都搬到过道里也不愿意留在这个病房里了吗。这就是个定时炸/弹，你别招惹他。”
护士一番苦口婆心，但邓霄只抓住了关键词。
经历这事儿，什么事？什么事让小谢桥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来晚了么？
护士见面前这个病人脸色刷地白了，他喘了一下，抓着她的手臂问道：“谢桥几岁了？”
“……九岁。”护士见他的脸色实在不正常，问道：“你怎么了？”
“九岁……”邓霄的手指穿过头发，脸色苍白地扭头去看隔壁的病床。
小谢桥一动不动，小小的、单薄的肩背起伏几不可见，仿佛一具尸体。
死亡这个词再次出现在他心头时，他忽然非常害怕，不同于读那本书时尘埃落定的惋惜，邓霄现在几乎算得上是恐惧。
难怪……难怪谢桥那么紧张。
“你没事吧？我叫医生进来？”护士担忧地把手在他眼前晃着。
邓霄回过神来，“没事。”两个字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轻轻说道：“现在谢桥是谁在管？”
“他没有监护人了，之前是警方派人看着，后来移交给了福利院，那边的人来了两次，谢桥不配合也不说话，人家在这里干坐着也没什么用，来得就少了。不过收容手续还在正常走。”
“没请心理医生吗？”
“请了，按程序申请也得时间啊。”
“嗯。”邓霄搓了搓脸，心里打定主意之后，冲护士笑了笑，“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护士在门口的柜子上重新拿了托盘，按响谢桥床前的铃，“二号床换药，来几个人帮忙。”
邓霄转过头，只见门口进来了几个男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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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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